一日,他出镇淮门循小秦淮折而北,游览了著名的红桥。
他记起了明人王士祯的一篇游记:“林木尽处,有桥宛然,如垂虹下饮于洞,又如丽人靓妆袨服,流照明镜中……”那么,红桥当为“虹桥”了。
那里清静依然,只是秋风瑟瑟,令人生出一种悲凉之感。
曹雪芹知道,这是由他的心绪造成的。之后,他游了平山堂、天宁寺,还怀着一种莫名的景仰心情,登梅花岭,凭吊了前朝名臣史可法的忠烈祠。
曹雪芹遥想自己祖父曹寅在世之日,曾在扬州天宁寺设立书局,团结了一大批学者进行古籍整理与刊刻,那是怎样的盛事啊!如今自己却连说话都得提防。想到这些,他顿觉游兴索然,便早早地折身往回走去。
待天日晴和,又登船江行,江宁已经遥遥在望了。王安石有诗云:
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到了江宁以后,未及安寝,曹雪芹即租赁一辆马车,对本家十三处故居一一重访。他看到当年的江宁织造署,已经翻建成乾隆皇帝的专用行宫,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熠熠闪光,刺人眼目;高耸的宫门,由兵士们把守着,门禁森严,不准入内。
他又来到乌龙潭东面本属曹家的小仓山,那里景色雅致,有着苏州园林气概。它本是曹寅在世时监督工匠修造的。因抄家祸起,没入官府,后被继任织造隋赫德接管,称为“隋织造园”。未久,隋赫德也官场倒运,被撤职后,此园再易新主,由“性灵派”著名诗人袁枚于乾隆十三年(1748年)买了下来,遂改名为“随园”。
袁枚罢官闲居,自号“随园主人”。裕瑞在《东窗闲笔·〈后红楼梦〉书后》中说:
闻袁简斋家随园,前属隋家者,隋家有即曹家故地也。
明琳的堂兄明义也曾说过:
曹子曹雪芹出所撰《石头记》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
曹雪芹的朋友明义曾亲到随园去访袁枚,他赠袁枚的诗中,甚至断言说:
随园故址即红楼。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也就公开宣称: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
当然,这些话未足全信。曹雪芹写《红楼梦》是文艺创作,大观园的构筑布局,是依据人物的身份、秉性和展开故事情节的需要设计的,不应是对某一处园林生硬照搬。说它曾是曹雪芹构思描绘大观园的生活依据之一尚可,断定“随园故址即红楼”,那就未免过于武断了。不过,文人多好事,他们的这种说法,也算为后人留下了一段佳话。
曹雪芹回到江宁,还遍游了莫愁湖、玄武湖、雨花台、燕子矶这些名胜去处。一日,更租一小舟,游了秦淮河。看到两岸绿窗朱户,酒家林立,青楼画舫,传出筝箫之音。十里秦淮,还似当年的繁华。
秦淮河是达官贵人、巨贾富家的销金窟。他们纸醉金迷,尽情享乐,他们嗜饮嗜食的该有多少穷苦人的白骨和血泪啊!
特别是那些无辜的弱女子,受尽凌辱,强颜卖笑。秦淮河啊,你呜咽流淌着的,莫不是她们的冤魂?
第二日,他还特意去凭吊了明孝陵。钟山苍莽,云海翻涛,几多历史风云,回**在曹雪芹胸中。他隐隐感到这大清朝局也会像这四时的天象一般,有朝一日必将有变!他不敢也不愿想下去了……
曹雪芹这回南下,本是应人之聘,到两江总督尹继善那里做幕宾的。不过,寄人篱下的饭并不好吃。
这尹继善乃是雍正元年(1723年)进士,为人有才干,又性情宽和,不久便升任封疆要职,那时他才不过三十来岁。
有一次,雍正对他讲为官之道,叫他效法李卫、田文镜、鄂尔泰三人。这三人均是雍正最为赏识亲信的人,一时曾春风得意,炙手可热。尹继善却禀奏说:李卫,臣学其勇,不学其粗。
田文镜,臣学其勤,不学其刻。
鄂尔泰,宜学处多,然臣不学其愎。
他以精辟、深刻的知人卓见,对这三位大臣褒中有贬,巧妙地进行了批评。这显示出他有胆有识的魄力和对应得体的辩才,连雍正也不得不点头称许。
像尹继善这样的人,在官场上虽难免“逆水行舟”,但因为他为人处世机敏,一次次总能绕过险滩,所以还算官运平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