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庐的晨雾裹着当归与艾草的药香,如同一只不愿松手的孩童,牢牢缠在苏小白的发梢不肯散去。他蹲在百年银杏树下,粗糙的树皮上还留着林青烟用匕首刻下的“到此一游”。掌心的火炭还带着灶膛的余温,在青石板上拖出焦黑的痕迹,九宫格的线条歪歪扭扭,像是被山风揉皱的符咒。
这是他们养伤时最常玩的游戏。林青烟总爱耍赖,输了就往他怀里塞块桂花糖,甜腻的香气混着她身上的药味,成了这段日子最珍贵的记忆。此刻最后一颗石子落在交叉点时,苏小白突然把火炭狠狠摔在地上,火星迸溅着划过他布满伤痕的手背,又迅速熄灭在的泥土里。那些未说出口的告别像卡在喉咙里的银针,随着胸腔起伏刺痛着每一寸神经。
“在磨蹭什么?”林青烟的声音裹着晨间的薄雾从门后飘来,竹篮晃动的轻响里混着瓷瓶相碰的叮咚。苏小白攥着药锄的指节泛白,回头时正撞见她俯身将叠得齐整的月白药童服放进篮中,发间的银簪坠着的琉璃珠随着动作轻晃,晨光掠过刻着云纹的簪头,在药圃成片的紫菀花丛间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转身时广袖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龙脑香,素色裙摆扫过布满青苔的门槛,惊起片蜷缩的干枯银杏叶。那叶片边缘蜷曲如蝶,叶脉间还留着上月的霜痕——正是他强撑着受伤经脉,非要为她演示“蝴蝶翩跹步”时,从老银杏枝头震落的。此刻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绣着药草暗纹的鞋面上,又被晨风卷着跌进药畦,惊起几只正在啃食艾草的金龟子。
苏小白猛地转身,草鞋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他单膝跪地,指尖慌乱地抹去石板缝隙里的朱砂痕迹,鞋跟碾过的灰絮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脚,在靛蓝粗布上晕开一片朦胧的白。"就。。。。。。就看看这阵法还能不能改进。"喉结上下滚动时,藏在袖中的罗盘突然发烫,青铜表面浮起细密冰纹——那是三日前林青烟为他疗伤时,指尖残留的冰系灵力。
他垂眸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余光却不自觉扫向墙角竹筐。粗粝的竹篾间,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被叠成规整的方块,衣角处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是他初入门派时,师姐手把手教的;半块甘草糖裹在油纸里,糖霜己将纸浸出暗黄的渍,那是某次下山历练,小贩见他衣衫褴褛,硬塞给他的"压惊礼";最底下的青铜罗盘微微发烫,在灵力滋养下泛着温润的光,指针却始终固执地指向北方。
"长老说我的步法还是太滞涩,得再琢磨琢磨。"话音未落,罗盘突然发出细微嗡鸣,苏小白下意识伸手按住竹筐,掌心传来的热度几乎灼人。
林青烟的月白裙裾扫过沾满晨露的青石板,她像只白鹭般轻盈蹲下。指尖拂过石板上歪歪扭扭的刻痕时,袖口滑落半截羊脂玉镯,碰撞出清越声响。"其实你那醉汉闪避法己经很不错了。"她忽然笑起来,眼尾弯成两钩新月,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晃,惊起石缝里打盹的七星瓢虫。
说话间她抬手接住飘落的银杏叶,鹅黄叶片在她掌心打着旋儿。玉指轻捻叶柄,在苏小白画错的拐角处轻点,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这里只要再快半息——"话音未落,她指尖骤然凝出一缕青芒,顺着刻痕疾掠而过,石板上顿时多了道细若游丝的灼痕,"就能借着灵气潮汐的间隙,避开筑基期修士的灵压锁定。"
秋日的阳光穿过她纤长的指缝,在苏小白手背上洒下细碎光斑。暖意从皮肤渗入血脉,恍惚间竟与那日她递来的冰糖滋味重叠——都是带着甜意的温热,能将浸透寒意的骨头都焐得发酥。
苏小白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掌心在粗布裤腿上蹭出细密的汗渍。他忽然踉跄着扑向药圃围栏,枯枝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只是颤抖着指向角落:"师姐你看,那朵绒球长大了!"
记忆翻涌如潮。初来此处时,这株蒲公英不过两片蜷缩的嫩黄叶片,在暴雨中几乎要折断腰肢。是他每日寅时偷摸爬起,用木勺舀着偷偷藏在袖中的灵泉水,一滴一滴浇灌在干裂的泥土上。晨光熹微时,叶片上滚动的水珠里,倒映着少年人布满血丝却明亮的眼睛。
此刻夕阳为绒球镀上金边,千百根细小的绒毛在晚风中轻颤,宛如无数个等待启航的白色小伞。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修仙之菜鸡逆袭记苏小白望着它们即将挣脱束缚的模样,恍惚看见自己被困在这疗伤小院的时日,也将随着这阵穿堂风,消散在云霭深处。
林青烟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玉笛,顺着他虚指的方向望去。晨雾未散的药庐檐角下,几串晾晒的药材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影子。她忽然弯起眉眼轻笑出声,银铃耳坠随着动作轻颤:"苏小白,你是不是不想走?"
话音未落,她忽然蹲下身。葱白指尖捏起那截松松垮垮的靛青鞋带,晨露在棉麻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这分明是今早他故意弄散的结,此刻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半垂在青石板上,随着他不安挪动的脚尖轻轻摇晃。
"医庐的药味闻着不呛了?"她指尖勾着鞋带轻轻一扯,惊得少年踉跄半步,"还是觉得长老的药汤,比伙房掺着碎石子的糙米香?"尾音带着戏谑的尾调,却掩不住眼底藏着的关切——这些日子为了调养他的暗伤,长老每日熬煮的药汤里,可是放了半株珍藏的千年雪参。
被戳穿心思的窘迫让苏小白的耳根发烫,他挠着头嘿嘿笑,露出两颗虎牙:“就……就是觉得这里清净,适合琢磨功法。”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声音越来越小,“而且……而且在这里能经常见到师姐。”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撞进林青烟耳中。
竹篮里的药杵突然滚出来,在青石板上弹了三下。林青烟弯腰去捡时,发间的银簪滑落,正好掉在苏小白脚边。他慌忙拾起那枚熟悉的银簪——这是他用黑风岭任务奖励的玄铁,拜托锻造房的师兄打了整整七日才成的,簪头的莲花纹还沾着她晨起梳理时掉落的发丝。
“给。”苏小白递过去的手指在发抖,指尖擦过她接簪的掌心,像被微凉的泉水漫过。林青烟将银簪重新别回发间,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她忽然轻声说:“往后在宗门,想见我随时可以来寻。”
苏小白猛地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晨光里的药圃,映着他目瞪口呆的傻样,还映着些他看不懂的温柔,像山涧冰泉在春日里悄悄融化的模样。他感觉心脏“咚”地一下撞在肋骨上,怀里的罗盘突然发烫,青铜饕餮纹仿佛在发出细碎的欢呼。
“真……真的?”他结结巴巴地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那我去练剑场找你也行?去丹房也行?去……去你住处的篱笆外也行?”
林青烟被他一连串的追问逗笑,眼尾弯成月牙:“只要不是三更半夜扰人清梦,哪里都可以。”她转身提起竹篮,月白色裙摆扫过蒲公英,带起的风让绒球簌簌摇晃,“再不走,赵大雷该来医庐寻人了,他说要请我们去山下的醉仙楼吃红烧肉。”
“红烧肉!”苏小白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藏了两颗星星。但他没立刻动身,而是先把墙角的竹筐拎起来——这次动作快得惊人,仿佛刚才磨磨蹭蹭的不是他。他把竹筐往肩上一甩,快步跟上林青烟的脚步,粗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快的“哒哒”声,像踩着某种愉悦的节拍。
经过药圃时,苏小白突然停下,伸手摘下那朵最大的蒲公英绒球。他鼓起腮帮子轻轻一吹,白色的小伞便乘着风飞向林青烟,有几朵调皮地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像撒了把细碎的雪。
“苏小白!”林青烟笑着挥手驱赶,银簪在晨光里闪烁,“再闹就不等你了。”
“来了来了!”苏小白几步追上去,与她并肩走在医庐的石板路上。他偷偷侧过头,看着她认真拂去肩头蒲公英的侧脸,看着阳光在她发间跳跃的光斑,看着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紧紧依偎。
玄清长老站在二楼窗后,捋着花白的胡须露出笑意。他看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和紧随其后的靛青色身影渐渐远去,看着他们的笑声惊飞檐下的麻雀,看着石板路上的九宫格刻痕被晨光温柔覆盖。药圃里的蒲公英绒球还在不断起飞,像无数个被风吹向远方的心愿。
苏小白的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朵上,竹筐里的罗盘轻轻跳动,仿佛也在为这离别中的重逢雀跃。他知道,离开医庐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在宗门的每一条石板路,每一片练剑场,每一处能望见月白色身影的地方,都将有新的故事在等待着他们。
林青烟忽然放慢脚步,与他并排走过那道熟悉的竹编院门。她侧头时,发间的银簪与他竹筐里露出的罗盘青铜面同时闪光,在晨雾散尽的空地上,交织成一道只有他们能看见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