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今天我带出版公司的人来,给您送书,送稿费。您的“自选集”共十二本,另一本画传。还有我主编的一套“名家佛性散文选”,是您题的书名,也给您带来了。
季:眼睛不行了,只是个形式了,不能看东西了,只能听他们念一点。(翻书)
梁:(翻到“自选集”最后一页)这里有我为全书写的一篇短《跋》,可以让他们给您读一下。
季:你的政治散文还在写吗?
梁:在写。今年是彭德怀诞辰一百一十周年,我前后花了七年时间写了一篇《二死其身的彭德怀》,发在《新华文摘》上。
季:武的,我崇拜彭德怀;文的,我崇拜梁漱溟。
梁:今年十月我去了一趟山东邹平,参加首届范仲淹节,邹平是范的故乡。无意中我才知道梁漱溟先生的墓在邹平,修得很好,在山上,还专为它修了一条路。县中学里有一个简单的纪念馆。
季:当年梁漱溟在山东邹平做乡村建设实验,晏阳初在河北保定搞实验。
梁:梁在那里搞了七年,简直就是一个新型的社会,直到一九三七年,日本人一来全垮了。看来没有政权,谈不上改革。邹平还存有不少资料。
季:梁漱溟、晏阳初那一套乡村建设不行。中国农民第一是要吃饱肚子。不发展生产,办教育,识字,解决不了问题。中国农村,一两千年都是吃饭问题,有饭吃社会就稳。到共产党才解决这个问题。
梁:现在我们搞新农村建设,中心还是发展生产。全国还有一千四百万农村人口没有脱贫。
季:这是个难题,是个大题目。
周恩来为翻译问题费尽了心
梁:你们那一批的老先生现在还和谁有来往?
季:老了,音讯全无。我现在以医院为家了。当年一起工作的还有雷洁琼、周有光。
梁:那是什么时候?
季:一九五四年成立文字改革委员会,大家一起工作。委员有周有光。有老舍,满族,京腔最地道。还有侯宝林,语言丰富生动。当时的想法是改革汉字,拉丁化,取消方块字。毛主席也有这个意思。现在还在世的只有周有光了。
季:大部分都是拉丁化。一九五四年周恩来参加日内瓦会议。我们的文字翻译难,见报总比人家慢。一九五六年党的“八大”,邀请世界上很多兄弟党参加。我在大会翻译组工作。同声翻译遇到大问题。中国人发言时,外语翻译跟不上。好多种语言同时翻,不好协调。周恩来想了个办法,给发言席上装一盏红灯。翻译跟不上就按开关,亮一下红灯,提醒发言者慢一点。不想发言人理解错了,见了红灯更紧张,讲得更快。所以当时有个想法改革中国字。但这个办法后来证明行不通。越南文字就是拉丁化了,弄得更复杂,更不方便。
中国文字是上帝对我们的恩赐
梁:汉语最简练。
季:对。当年搞翻译,一句汉语,外文要长出好几倍。
梁:最长的是哪国文字?
季:英语、俄语都长,但最长的是缅甸文。比如时常用的“多、快、好、省”四个字,翻成外文要费很大劲。当时只觉得拼音文字书写印刷快一些。现在科技进步,发现汉语更方便。
梁:现在电脑输入,单位时间,汉语的信息量更大。
季:语言是表达思想的,怎么方便就怎么来。古人是文言和口语分开,辜鸿铭是个怪老头,用文言说话,本来是“雇一洋车”,他说“为我市一车”。说男人可以娶姨太太,一个壶四个杯。
梁:你们有接触?
季:他早得多。我还不够资格。
梁:幸亏汉字没有被改革掉,那要丢掉多少宝贵遗产。
季:精练本来是汉语的优势,表达同样的内容,他们用十分钟,我们用五分钟。但是现在有些官员,空话、套话连篇,又哼又哈,讲话和文章越来越长。各国语言都有格言、成语,但中国最多。
梁:文风连着党风,连着世风。
季:连外国人都说,中国文字是上帝对我们的恩赐。我们要好好地保护她,发扬她。
梁:季老,这句话很好,请您给我写下来。
季:眼睛不行了,只能摸着写,靠惯性写。一停就接不上了。(提笔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