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又岂是寻常人能配得上的,谢孝儒对于白驰抛弃儿子没有大长公主那样的愤懑不平,于他来说反而有种理当如此的释然。同妻子和儿子的难以释怀不同,他自有他的一番理解。便是惊才绝艳的的人也不可能人生的每时每刻都精彩纷呈,也许人生的某个阶段突然想过一过普通人的日子。而恰好在那段时间沈寂入了她的眼。
白驰走上近前,先行礼,而后直接道明来意。
谢孝儒“哦哦”两声还有些敷衍的意思,直到看见铃兰怀里的小星儿,确信人家真的是有事要他帮忙,紧绷的肌肉这才舒缓下来,随后请了几人到他药庐坐下。借口拿东西又走出去暗暗打发人下去,让各位大人安心,悄悄从后门离开即可。
白驰并不随意走动,也不没话找话,静静站在药庐等待。谢孝儒平常时候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见女孩儿同自己孙儿差不多大,心生怜爱,便没话找话的叨叨起来。得知女孩儿只是普通的小婢女,并无特殊身份,又与白驰没什么别的关系,颇有些意外。
谢孝儒在外游历的时候,也喜欢穿麻衣粗布,扮作行脚大夫给穷苦人看病治伤,于他心中并不特别看重尊卑,只是到了他这个身份,为了家族体面,为了维护整个世家阶级地位,该装腔作势的时候他也必须要装的有模有样。他不奇怪白驰对下人的好,只是“好”到不惜登门拜访“反目成仇”的昔日姻亲,是不是也有点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话题由小女婢身上不知不觉转到了神谷关,说到小女孩不理解的地方,白驰答了话。这对昔日只有过数面之缘,连正经谈话都没有过的翁媳,不知不觉聊到了一起。
谢孝儒关心天下苍生,对蒙元顺治下百姓能安居乐业很感兴趣。又问了她几次大战的具体内情,听完后,心中不由深切感叹边关将士的不易。
边关将士誓死守护大周疆土,浴血奋战,而他们这些身居庙堂之高的谋士大臣,整日里却只想着争权夺利,实在是惭愧难言。
二人聊至兴起处,白驰忽然道:“听国公言辞,心系天下百姓,对天后的诸多政策也颇为推崇,并不似张鼎之流那般一味盲目拥护庸碌无为的高宗皇帝。既如此,您为何不同我一般站在天后这边,助她共建千秋伟业!”
谢孝儒一惊,瞠目结舌的看着白驰。
铃兰深感无语的捂住脸,心内叹气。她家将军真是不分场合,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劝。
谢孝儒是将白驰的话听进了耳里,可是以他固有的思维认知,只当白驰要为姬后的俩个儿子说项,意欲东宫易主。
“白大将军!”谢孝儒语气严厉道:“我敬你护卫疆土爱国为民,亦是一心为着天下百姓,那你更应该知道兄弟阋墙祸国殃民!太子虽无大才,却有一颗比星辰还要闪耀的仁心。又肯虚心纳谏,重情重义。不比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福王强上许多?此话休要再提!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到底是久居高位的宰辅大臣,义正词严起来,气势颇为吓人。至少在场的人除了白驰都被吓住了。
白驰回望他,神情有些空茫茫的无趣。
她明明说的是姬后,可国公爷还是理所当然的将争权夺势联系到了男人之间,根深蒂固的观点让他们坚定的认为女人不配掌权,甚至是连想都是不能的。
在他们心里,就算姬后现在掌着大权,但还是仗着高宗皇帝的势,为着周家的江山出汗出力,于公利大于弊,他们便睁只眼闭只眼,一旦高宗皇帝有个什么万一,他们能立刻群起而攻之,将姬后瞬间拉下马。而如今姬后开始反击了,在他们看来,也是在为亲生儿子谋划未来。
现场霎那安静下来。
白驰有求于他,怕他迁怒小星儿,自觉走了出去。
谢孝儒回过神来,暗暗纳罕,先前聊得愉快的时候,他似乎忘记了白驰是个女人这件事。谢孝儒以前不理解白驰一个女人怎么能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混得开,真正接触了才发现,她身上有种超乎性别的气质,会让你不知不觉当成势均力敌的人认真对待。而他头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有这种感觉的就是姬后。
不过当他有次无意中说起这件事,被张鼎等人笑了个够呛,姬后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丰满妖娆的女人,她美丽的身段,高。耸入云的发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众人她是个女人。谢孝儒辩说,是她的气势,给人精神上的感觉。众人不以为意,又说他这意思是不是要说姬后实则被男人夺了舍,身体是个女人,灵魂上是个男人!谢孝儒同他们说不来,也就闭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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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驰出了药庐,心里惦记着还有别的事,打算先行离开,想回去打声招呼,想想还是算了。
自她进门后,国公府内的下人们都传遍了,都当个新鲜,有些人故意在药庐左右走动,都想瞧一眼。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偷偷看一眼,无伤大雅。
这些人中也包括刚回府不久的谢有思。
有儿从他爹府上顺了一把短剑,他爹府里的东西于他心中就是他的东西,同他祖父母的物件一样,只要他看上了,随意拿取,问都不用问一声。
他正稀罕新得的宝贝,听下人说他娘来了,立时双眼放光,撒腿就往国公府跑。
瑞雪公主端了一碗肉粥过来,走廊上二人撞到一处,热粥打翻,撒了一地。幸而俩人都没烫伤,有儿匆匆道歉,转身就跑走了。
瑞雪不解,责问伺候的下人,有人小小声回了。瑞雪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捏紧了手中帕子,过了会说:“再盛一碗肉粥来,小世子今早到现在都没好好吃饭。”言毕,也朝国公府的后门而去。下人得了吩咐,小跑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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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的院子,轻车熟路,抄了小路,翻了几座围墙,很快就到了药庐。
可是到了近前,有儿又犯了难。
大概是血缘天性使然,幼小的孩子天然的喜爱父母,这是很不讲道理的一件事。可是他又不是真的一无所知,他这个年纪懂了那么一点事,但不多。
想靠近,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总是通过制造一些大动静吸引人注意,来掩饰心里那点子有限的羞涩。
所以当白驰出来的时候,有儿一激动,忽然跳出来,手里举着短刀,朝着府内巡逻的护卫冲了过去,“让你瞧瞧小爷的厉害!”
有儿活泼好动,比很多同龄的孩子都精力旺盛。大概受亲娘影响,亦或者他骨子里就带了这份血气,一直以来他都喜欢舞刀弄枪,可是大长公主视他如命,真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点磕着碰着都心疼的揉心口抹眼泪,根本不准他习武。
到了大长公主这个年纪,看的多想的多,她深知本事越大越难掌控的道理,或许哪天飞出去就再也找不回了,作为祖母,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分离。她是一时一刻都离不了她的小孙儿,想到孙儿若是学了大本事将来也学他爹娘离家不归,吃苦受罪,她光想想都吃不下睡不着。
这辈子她只愿小孙儿继承家业,养尊处优的过一生,不要外出受罪,不要受一点苦。
可是雏鸟高飞与倦鸟归巢本就是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