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啊,这个钮钴禄嘉宁,不一般呢。”
别的不说,单是她方才面对我的故意刁难,虽慌却不乱的态度,就已经不俗了。
“是啊。”
没有旁人的时候,毓秀跟我说话的态度也会轻松随意些。
“奴婢入宫三十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可能给奴婢这种感觉的,除了当日在储秀宫的娘娘,就只有她了。”
“在储秀宫的时候?”
这倒让我有些意外了。那个时候,我分明是心如死水,一心只想平平安安熬到年头出宫而已。
“是啊。奴婢第一眼见到主子时,便觉得很吃惊,不过才十三岁的女孩儿,如何能有仿佛三十岁的冷静与沧桑,那双眼睛,竟像是洞察世事一般。”
毓秀回想起当年,也微笑起来。
“这个钮钴禄嘉宁虽然比不上主子那时候的聪慧通达,却也是难得的清醒自持,所以奴婢才高看她一眼,带在身边**。”
我想起当年毓秀教导我的情景,不由得也是会心一笑。
“能被咱们毓秀姑姑看重,这丫头也是个有福的。”
“这个奴婢可当不起。”
毓秀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拉着我的手道。
“只是想着,奴婢已经上了岁数了,今后只怕能伺候主子的时候也有限,倒不如趁着脑子还清楚,选个妥当的女孩儿教导出来,日后也好替奴婢照顾主子。这样,奴婢就是闭了眼,也能安心了。”
“胡说!”
我低声呵斥,不让毓秀再说下去,可看着她那已经斑白的两鬓,心底却有些慌了。
在未来的年代,这个岁数尚可称作中年,可在平均寿命只有三十五岁的大清朝时期,我们这样过了四十岁的女人,可以算是老太太了。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一直是她陪在我身边,早已融入了我的生活,我的生命,不可分割。
我早已习惯了任何时候只要一扭头,必定找到她的身影,却忘记了,毓秀和我一样,都会老的、会死的。
我从来没想过这一天,若是她真的不在了,我……
“主子。”
毓秀看出了我的慌张,轻轻摇了摇我的手。
“主子别怕,奴婢会努力保重身体,尽量多陪主子几年的。奴婢这样做,只是想有些准备,若真到了那一天,定不让主子孤单一人。”
“偏你想得多。”
我猛地抬手,抹掉腮边的眼泪水,扯出一抹笑。
“你就定能走在我前面吗?还替我预备个人呢。等我走在你前面,倒看你去哪儿找我这么好的主子去。”
“哪里能有人比得过主子您呢。”
毓秀也笑。
“那就是了。”
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用力握住她的手,我道:
“毓秀,在我眼里,也是没人能比得过你,没人能代替你的。从今以后,不准你再想着死后的事情。你要想着怎么好好的活着,跟我一起,我们一起活着。”
……
我想,自己真的是上了岁数,所以开始避讳“死亡”这个话题。
但是,死神的手,并不会因为我的恐惧,而离开。
康熙四十年,初夏的时候,我的阿玛永远的离开了。
他当了一辈子的武将,身子骨壮得像山一样,便是一头的白发也能将四五十斤重的长矛舞得虎虎生风。得了一等公的爵位后,便在家中处于半闲赋状态,每日里溜鸟逗孙,很是逍遥。
先前我四十岁生日的时候,皇帝特准我家里人入宫与我祝寿。那时候我看到七十来岁的阿玛,腰板依旧挺拔,健步如飞,声音洪亮,心中还很是欣慰,琢磨着待他八十寿辰的时候,说什么也要风光大办,好好热闹一回。
谁知,这一天,竟永远也等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