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稳妥地停在张婷家所在的机关家属院楼下。这院子有些年头了，红砖墙爬满了常青藤，透着几分沉静与底蕴。拎着东西上楼，开门的是系着碎花围裙的赵阿姨，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小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就等你们开饭了！”张中杰主任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本县的新闻简报，见到我们，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报纸，脸上带着惯常的平和笑容：“小林，婷婷，回来了。”“张叔叔，赵阿姨。”我恭敬地打招呼，将礼物放在茶几旁。张婷则像归巢的小鸟，雀跃地脱下外套，跑去厨房给她妈帮忙。饭菜很丰盛，标准的四菜一汤，有张婷提前透露过的、赵阿姨拿手的莲藕排骨汤，还有红烧鱼、炒青菜和一份韭黄炒蛋，透着家的温暖。席间，赵阿姨不停地给我夹菜，嘴里念叨着“小林多吃点，工作辛苦”；张婷叽叽喳喳地说着逛街的趣事，气氛融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中杰，这位在河清县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的县领导，看似随意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将话题引向了我的工作。“小林，听说你最近……动静不小啊？”他语调平缓，“政研室刚成立，你就让工商联把那帮老板请去开了个‘诉苦大会’？动作很快嘛。”我心里微微一动，消息传得真快。这“动静不小”四个字，褒贬难辨。我放下筷子，谦逊地回应：“张叔叔您消息真灵通。谈不上动静，就是刚接手工作，想尽快摸清些实际情况，不能闭门造车。工商联那边联系企业最直接，就去听听大家的真实想法。”“嗯，思路是对的。”张中杰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这个课题选得好，但也容易扎手，得罪人啊。”他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我，“下面那些局办，哪个不是盘根错节？门道多，水也深，没那么好打交道吧？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我笑了笑，神色坦然：“困难肯定有，各部门有各部门的考量。不过大家本质上都是为了把县里的事情办好，我们尽量多沟通，多协调，求同存异，总能找到推进的办法。”我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张中杰点点头，没再深问，转而说道：“我听婷婷说，你现在在城里租的那个房子，条件很一般？上下班方不方便？”张婷立刻接过话头，带着点心疼和埋怨：“是啊爸！您不知道，那房子又小又旧，墙皮都掉了，隔音还特别差，隔壁说话都能听见！林涛有时候晚上加班回去，连个好好休息的地方都没有。”赵阿姨也附和道：“年轻人工作那么辛苦，住的地方可不能太将就。”张中杰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着我，语气平和：“小林啊，我和你赵阿姨，在城西老农机厂那边，还有一套单位早年分的老房子。后来单位盖了新楼，我们就搬过来了。那房子一直空着，虽然地段偏点，在老城区，离县府大院是要远一些，骑自行车得二十多分钟。”他继续说道：“但那房子是当年按科级干部标准建的，面积有七十多个平方，三室一厅，质量扎实，南北通透，前后还有个小院子。居住条件，肯定比你现在租的那个强多了。”“你搬过去住吧。空着也是空着，还能添点人气。也省得你每个月花那几十块钱租房子，年轻人，攒点钱不容易。”这番话说完，饭桌上安静了一瞬。张婷期待地看着我，赵阿姨也笑眯眯地等着我答应。我心里迅速盘算。这可不是简单的长辈关怀。在2003年的县城，尤其是单位分的质量好的公房，是相当不错的资产。但接受了，意味着什么？我将更紧密地与张家绑定在一起，某种程度上算是“半入赘”式的接纳。外界会怎么看？一个靠女友家提供住房的年轻干部？那些原本就眼红我升迁速度的人，会如何编排？“靠岳父上位”、“吃软饭”的标签恐怕就甩不掉了。我深知，张中杰此举，固然有对我和张婷关系的认可和关心，但我刚刚在政研室位置上搞出点动静，展现出一些“潜力”，显然也让他觉得我更有“投资”和“笼络”的价值。我立刻放下筷子，坐直身体，诚恳地说：“张叔叔，赵阿姨，非常感谢二老的关心！但这太麻烦您们了。我现在租的房子虽然条件一般，但还能住。我刚到政研室，一切都刚开始，生活上简单点就好，不想搞特殊化。您的房子空着，租出去还能贴补家用，给我住太浪费了。”赵阿姨还想再劝：“哎呀，小林，跟我们还客气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张婷也摇着我的胳膊：“就是啊林涛，搬过去嘛，那边环境好多了！”我反手轻轻握住张婷的手，脸上带着感激和些许为难：“阿姨，婷婷，真的非常感谢！我知道您们是为我好。但这是我的一点原则，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先站稳脚跟。等以后……等以后我和婷婷条件好了，再换一套大房子，到时候一定请二老来长住！”张中杰仔细看了我几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好！年轻人有志气，靠自己，好！那这事就先不提了。来，喝酒喝酒！”他不再坚持，但我知道，这番“拉扯”，他是在试探我的心性和定力。我的拒绝，看似不识抬举，拂了长辈好意，实则在他心里可能加了分——这小子，不贪小利，目光长远，有分寸，知进退。回去的路上，张婷挽着我的胳膊，还有些不解地小声问我：“我爸也是一片好心，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为什么非要拒绝呢？”我搂着她的肩膀，轻声解释道：“婷婷，你爸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现在这个阶段，我更需要的是独立的空间和形象。放心，以后我一定给你买属于我们自己的大房子。”张婷把头靠在我肩上，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选调生的宦海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