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金沧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的时候匆匆擦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可铜镜里的那张脸,依旧木然得没有表情。
御医来了,安瑜庆也来了,碧痕等一众宫婢都神情紧张地候在阶下,唯恐我又一病不起。
一名御医诊着脉,久久地蹙着眉,我知道我身体无恙,我的疼痛在心里,可是我不能说出来,我抬眼向金沧月求救,垂下眼帘时,正逢上安瑜庆探究的眼神,在他的面前,在金澜宇的面前,我仿佛都无所遁形。
人被请了出去,一众的宫婢也被金沧月差去煮茶备点心,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整座内殿,又只余他与我面对面听着彼此的呼吸。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解释,告诉他他不是瑾帝的孩子,没有资格成为太子去继承皇位,告诉他他才是安国侯的长子,而我却可能不是公孙家的子嗣。
我的胸口仿佛堵了一团丝麻,一团杂乱无章的丝麻,堵得我整个胸口涩涩地难受,堵得我无法去呼吸。
金澜宇在殿外着人通传时,金沧月正陪了我坐在窗下下着棋,我胡乱地下着,而他也胡乱地丢着白子,金澜宇的声音便带着笑意地传来,“啧啧,真是小别胜新婚,皇兄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这些日子劳你替父皇分忧,”沧月淡然一笑。
“既然二位殿下有事相商,我先行告退,”我起了身,我不忍看他们兄弟间默默无痕的较量,尽管我知道,金沧月所有的一切,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也许都会在瞬间抹去、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闲话而已,太子妃又不是外人,”金澜宇出声阻拦了我。
“楚楚坐下,澜王殿下小时候可调皮捣蛋了,你都不知道,”沧月拉了我的手不放,依旧是的淡然的笑意。
“本殿去东宫寻皇兄,他们说太子殿下如果不在蓬莱殿,就在栖颜殿,本王便寻来了,”金澜宇大大方方地坐下,朝一侧伺候茶水的小婢子挥了挥手,“去替本王煮壶白牡丹来,本王可知道父皇将最好的白牡丹全赏赐给了太子妃,本殿去讨要都扑了个空。”
“本殿也觉得父皇颇为偏爱本殿的太子妃,楚楚说来听听,使了什么法子讨得父皇如此偏爱?本殿十岁那年,看中了父皇书房里的那一架山水屏风,转弯抹角地讨要了数日都没下文,可这栖颜殿一重装修葺,父皇竟然将那架屏风都命人抬了过来,让本殿现在瞧着还好生嫉妒。本殿可知道那架屏风父皇甚是喜爱,平日里连掸灰都不经他人之手,”金沧月也附和着取笑着我。
我笑了笑,装作不知。可脑海里却一遍一遍地想起那些话来,凤藻宫、李桃庄、昭月长公主、北穆、火遁、皇后、那个不知所踪的孩子……
我才讶异地发现,原来公孙度讲的那个很长很长、很悲伤很凄惨的故事,或许真的与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可皇兄不在宫里的时候,却不知道太子妃受了多大的委屈,”金澜宇话题一转。
“你真当本殿这太子是白当的,之前的种种本殿也略知一二,此次回了宫,该知道的、不应该知道的,之前听说过的不曾听说过的,怕是也都知道了。五弟,你比哥哥手段更狠。”金沧月拍了拍金澜宇的肩膀,勾唇一笑。
“去年的时候怕皇兄怪罪,可今年回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背着皇兄谋划一番,要不然,太子妃坠落悬崖,连自个儿怎么去面见阎王的都不知道。皇兄,不怪五弟手下没留情?”金澜宇抬眼看着金沧月,一字一句。
“父皇说,成大事者,素来不拘小节,本殿没有怪罪你。既然她连本殿身边的人都不放过,或许也会有那么一天,当本殿没有达到她预期的目标时,她也会放弃掉本殿,另立他人。本殿算是明白了,在她的心里,自己的权利和利益最为重要。”
“父皇,其实也很伤心,毕竟他被瞒了那么多年,可是如果不是你有意地替她遮掩了这么多,怕是父皇早已经察觉了。”
“她毕竟是本殿的母亲,有怀胎十月生养哺育之恩,即便做了再多的错事,也是本殿的母亲,只是本殿没想到她会放任自己走得那么远,错得那么离谱。本殿起初只是想,她所做的种种,不过是为了让父皇再回到她身边而已,不过是与其他妃嫔争风吃醋,深宫里一名妇人的心思,不过如此罢了。”
我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悄然起了身,殿外长风骤起,风卷飞着树梢上挑着几片残叶,便扑天盖地地卷飞了过来,天色渐暗淡,入冬的第一场雪,仿佛便要无声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