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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身穿灰色袍子的年轻女子就踉跄着往前奔去，披散的头发遮挡着她的脸，可她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
是二姊公孙语。
我也从不曾见过这般不顾仪态的公孙语，灰衣布裙上沾染着枯草和雪渍，没有一丝绣花的裙摆就从雪地的泥泞里匆匆穿过，她甚至没有梳起长发，一头曾经让我艳羡不已的如瀑布般的青丝就那么散乱地披散在肩上背上，光溜溜的发丝上，一朵珠花都没有。
曾经那个光彩夺目光彩照人的公孙府二郡主公孙语，仿佛早已变了一个人。
她一手拨开围观着热闹的人群，一手捂着自己腹部，我想起那一夜那名军士的诊断，她已经有了身孕。就如同曾经的孟良娣一样，那般紧张地呵护着自己腹中的孩儿。
我看着她单薄的身躯又被人群挤了出来，她被人推倒在了地上，可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继续往人群里挤着，她的哭喊声，凄凉而哀婉。
我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不顾一切地往她奔去，可却被杜衡追了上来，一把将我整个人裹在了他的风雪袍子里，杜衡的声音发着抖，“三郡主，今日是他监斩，他就已经高高地坐在在那监斩台上了，三郡主，公子好不容易将你从那里救了出来，倘若他发现了你，三郡主你想想，你还回得了竹林小居吗？”
我喘息着，心底那一片熟悉的疼，再次翻江倒海般地涌了上来。
我知道他定在找我，四处寻我，因为他的“莫亦楚”还没被他迎进宫去，他的东宫，良娣莫氏，还只是一个欺骗众人的借口，而我，不可以送上门去，不可以让他的心愿一了百了！
我冷静了下来，乖乖地任由杜衡拽着回到了马车里，我仿佛听到刑场上行刑令落地的声音、听到大刀扬起，划破空气的声音、听到了围观百姓的惊呼声、听到了头颅落地的声音、似乎也听到了公孙语的大叫声，依旧是一声“不！”，划破整座城池的上空。
父亲早已掩了面，有泪水从指缝里不断地涌了出来，围观的人群早已堵死了整条街道，我们寸步难行，就只能无奈地坐在马车里，听着那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海浪般传了进来。
公孙语的声音尖利而惊悚，带着痛彻心扉的歇斯底里，“繁星，繁星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我再次从马车里冲了出去，在那个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时，我只觉得心间在坠坠地疼，我再次被杜衡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杜衡的声音依旧发着抖，“三郡主想一想，公孙府的把柄是被如何给人拿捏住的，二郡主自己都说了，那印鉴是她偷偷拿出去的，是她害得整个公孙府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围观的人群却在陡然间往后退着，退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有人捂着耳朵尖叫着，有人影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上，那片雪地，瞬间被血染成鲜红。
那个倒在雪地上的人影，是公孙语。
灰衣布裙、披散的头发，就那么扭曲地倒在雪地上，而她的身侧，一名带刀的侍卫正看着自己手中的滴着血珠的长刀，瞪大着眼睛，一脸的惊恐。
人群陡然静了下来，仿佛连风也不止了，雪也停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我只听到有血液如清泉般汩汩而流的声音，和一个如叹息般的声音，“语儿”。
公孙语死了。
她在看着穆繁星的人头被大刀斩去的那一刹那撞向了身边的一名带刀侍卫，那柄闪着寒光的大刀，便刺穿她的整个前胸后背。
我常常跟着公孙度去天桥底下听说书先生说书，常常说起那些“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传说，和“生不能同屋，死必同穴”的故事，我时常傻傻地问公孙度，问他们怎么都那般地傻，活得好好的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陪一个死去的人一同死去？
每每我问起，公孙度都不说话，最后一次被我逼急了，点着我的脑袋，恨恨地说，“公孙楚，要是哪天你死了，我也是会和你一起去的！”
我又想起杜桑，为了红药。
原来，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传说，两个人，生死不离。
原来，失去了最爱的人，活着，生不如死。
公孙氏的墓园，不多日又多了一座新坟。
可是从墓地出来，我却发现，我已经不能再回竹林小居了。
府上的一名曾经照顾我的老仆妇大汗淋漓地闯进了墓园，不曾喘息平和，便拦着我的去路，跪在我的面前，“三郡主，你不能回去，宫里来了人，说要迎良娣回宫。”
我想，许是那一日在城门外的刑场之上，他还是看见了我。
“楚楚，父亲护不了你，”父亲的声音低哑。
“三郡主，我带你闯出去，他们总不至于大白天的抢人吧！”杜衡急了，伸指打了个唿哨，便有一匹马从墓园外扬蹄奔来。
那匹马我认得，是公孙度的坐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