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我缓缓地睁开眼，眼前，有微弱的光芒，却不是金沧月的眼睛，而是天上的繁星，那繁星透过那树枝的间隙，洒落进我眼底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一点一点，那光芒仿佛在渐渐放大，渐渐聚拢，终汇成一缕耀眼的光芒，生生地刺痛了我的眼，我微微歪了歪头，合上了眼去。
“师尊，她醒了，”我听到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声音很年轻。
“也该醒了，”又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
“喂，你是谁？怎么会从那崖上掉下来？”那个年轻的声音在耳畔小声地问着，“你睁开眼睛，我已经把灯烛拿开了，不会刺痛你了。”
我再一次尝试着睁开眼来，眼前模糊的一团在渐渐清晰过来，我看到一个小沙弥跪坐在我面前，那张面孔，竟然与公孙度有着四五分的相似。
“二哥，”我恍惚着叫着，嗓子生疼。
“师尊说你醒后不能说话，来，喝这个，”那小沙弥不理会我，只是拔开一只小巧的葫芦，对着我干涸的嘴滴下几滴水珠来，我费力地张了张嘴，那几滴水珠便落在舌尖上，如同清泉般渐渐**漾了开来，隐隐的，带着清甜，却是冰凉刺骨。
“你命真大，被树枝穿透了整个前胸后背，竟然没死，”那小沙弥见我乖乖地喝了水珠，又滴下几滴来，声音压低了些，“你可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是我们云台山巅那一株千年雪莲花的甘露，为了采它的花露，我差点冻死在那冰谷里，平日里师尊从不示人面前，这一回为了救你，都喂你吃了大半瓶了。”
我想说“谢谢”，可声音依旧含糊不清。
“不用谢我，要谢也是谢谢我师尊，若不是师尊云游到了这儿，见这儿风水好多留了两日，哪会遇到你从那崖上掉下来。再说，师尊治病救人的一手绝技也从不示以人前，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也没机会见师尊施针像下急雨一般的快，喂，你睡着的时候，师尊扎在你身上几百根针，疼不疼？”
我不记得疼，我只记得那片黑暗，以及黑暗里那一抹微弱的光芒，我摇了摇头，舔了舔干涸的唇。
“那是你睡着了，等明日师尊再给你扎针时，你就会知道疼不疼了，要是疼就告诉我啊，我有的是止疼的法子，”小沙弥收起了小葫芦，端过一石碗的清水来，看着躺着无法动弹的我，犯了难。
我在睁开眼睛后曾试着动了动身子，可奈何全身仿佛不是自己的般，就连手臂都无法抬起来，全身上下，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也就只剩下头了。
“你等着啊，千万别动，扯动了伤口，那缝合就更难了，”小沙弥起了身，一眨眼的功夫便跑了回来，手上多了一片宽大的芭蕉叶子，他将那叶子卷了卷，一头对准了我的嘴，一头紧紧地挰着，将那石碗里的清水慢慢地往叶子里倒着。
即便是清水，于我，也是甘甜的，我吞得极慢，嗓子眼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涩涩的难受，而他也喂得极慢，极有耐心地等着我小口小口地吞咽完，再倒下几滴水来。
我这才有时间打量着他，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清澈的眼睛，鬓角眉梢处，活脱脱就是公孙度数年前的影子，我笑了笑，我想等我再见到公孙度时，一定要问问他，几年前他是不是出过家，当过如此话多的小和尚。
“别笑，一会扯到了伤口，就有你哭的了，”小沙弥收了手，瞪了我一眼，“敷在伤口上药可都是我去采的，那些草可不容易摘到，治伤最有效的草药可都长在那悬崖绝壁上，还少得可怜，找它们我眼睛都瞪大了，我可不想再拼了命去摘那些什么花呀草呀。”
“纤尘，你话怎么那么多？”依旧是那个苍老的声音，苍老得如一潭枯水。
纤尘吐了吐舌头，声音再次压低了些，“那水里有化开的安神补气的药丸，你再睡一会觉吧。话说制这些药丸的草药也都是我漫山遍野去找的。”
我点了点头，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我辨认得清楚，此刻是在夜里，我应该还在那山润的谷底，或者离那弯瀑布不太远，我隐隐听得到那哗哗的水声，还有小虫的呢喃，风送来夜间露水的香气，像极了那些我采摘的脆枣在舌间蔓延的味道。
我渐渐地想起了一切，我不知道我伤得有重，我庆幸我没摔破了脑袋，我的眼睛也还好好的，我能渐渐看清楚四周的一切，看清眼前的一间小草房子，看清角落里那盏马灯，还看得清那叫纤尘的小和尚。
我甚至清楚地记得我和连翘偷偷溜出西渡寺的一切，记得我们摘的枣，记得我们一路走过的荆棘，记得连翘的那一声惊呼，可我不记得，在我落下那山悬的时候，谁在背后推了我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