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凤陪着我在栖颜殿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就屈尊住在偏殿里，每天陪了我在宫里散步，在亭子间下棋、或在廊下喂着那只时不时飞回来讨食的鹦鹉。
我感觉得到，她仿佛在赎罪，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骄傲蛮横的公主，她连对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甚至想尽着办法哄我开心，她甚至在宫外找来了一个和红药长得十分相像的婢女，**了两个月后送给了我，她常常说的话是，“三妹妹，我对不起你。”
我一笑置之，这也不是她的错。
更何况，那一日她也受了不上的惊吓，前额上撞伤的痕迹依旧清晰在目。
公孙度依旧在朝堂上任职，只不过，听说刑部兵部的事情他都有在参与，他仿佛很忙，忙得总是见到他急匆匆的身影。我常常听宫里的小宫婢私底下谈论着，说新上任的公孙侍郎如何如何，言语间满满的全是仰慕倾慕之意，可小宫婢也说，那是一个如同冰块般的人物，面上几乎没有笑容。
每每听到她们挤在廊下的花丛中偷偷谈论的时候，我便会加速了脚步，拉着穆九凤离得远远的，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能容忍其他的人偷偷谈论自己喜欢的人，更何况，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背着她仰望觊觎公孙度的，只是一群宫中的小侍婢。
我能看到穆九凤眼底难以掩饰的失望和伤感，我也知道，公孙度已经两个多月没来看她了，也没来看我。
我早已忘记了笑是什么模样了，而如今，连公孙度也不会笑了。
我想我的心定是早已麻木了，或者说，是已经死了。
那他呢？
我猜测不到。
金沧月在春末的时候凯旋而归，他回来的那一日，阳光正好，栖颜殿廊下的几株荼蘼花开得正盛。
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阵仗，黑压压的军队精神抖擞地列队在城门下，绵延看不到头去，黑色金边的旌旗在风中招展，一队队的战马静然肃立，将士盔甲上的铜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盔冒上的白羽如浩瀚的芦苇**。金沧月走前带去的五万人马，已在不断作战、不断攻占城池、不断收编的过程中扩张到了近九万。
这一长达数月的战役，以东玥国在两国边境的主动挑衅开始，也以东玥国的全线溃败而结束，金沧月带领着五万西凉的将士，将北穆的版图向东扩张了数万公顷，收获了城池近三十座。
而金沧月也带回了众多产自东玥的粮食种子、绢帛、器皿、工具，派人一一分发给了前来相迎的百姓，甚至带回了上百人的工匠木匠器匠队伍。
我站在宫门的城楼上，看着他端坐在战马上，面目含笑地穿过百姓夹道的欢呼声，缓缓来到了宫门下，抬起头来看着城楼，数月不见，他甚至比冬季里更加黑瘦了些，可是眼神却越发的深遂，仿佛深不见底。
我想，他定是看到我了，他的唇角在一瞬间绽放出淡淡的笑意，唇角有着上扬的、薄淡的弧度。
瑾帝撑着痊愈不久的身子亲自出宫门相迎，不是亲生父子的父子俩，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战，金沧月赢了，宫里的战争，金沧月也是不战而胜。
所有人都看得出瑾帝重拾了对太子殿的呵护与重视，毕竟在西凉的国史上，能以一人之力将版图扩大数万公顷的皇子并不多见，能以一战得到全国上下百姓爱戴和拥护的，也不多见。
金沧月，以太子之身一战成名。
瑾帝在摘星楼大筵了群臣三日，犒赏了上百名军中将士，甚至金沧月的两名得力副将也因战功而封了爵位，在兵部领了兵符。
碧痕将这些不着痕迹地讲予我听时，我都在静静地抄录着经文，他已然回宫了三日，可是却一次也不曾踏进过栖颜殿的大门，这三日的栖颜殿颇为热闹，甚至连宫中素来鲜少往来的林美人和素昭仪，都扶了婢子的手前来小坐了片刻，以长辈的身份赏赐了宝珠玉石。
“太子妃，刚刚听说太子殿今日饮酒多了几杯，奴婢要不要吩咐人熬了醒酒汤送过去？”碧痕替我磨着墨，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我应了一声，我想随她去吧，总归她的心意是好的。
她应着离去了，转身便让穆九凤送给我的那名宫婢前来伺候磨墨，那名婢子与红药长得颇为相似，只是性子却差得太远，低眉敛目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打磨着墨石。
“碧桃不用了，”我搁下了笔，书桌上抄录好的经文便一张张地晾着，等着墨迹干透。
碧桃小声地应了声“是”，转身便利落地替我洗净了笔，又打水替我净了手，端上了茶点，往香炉里添了几块香，然后便静静地站在珠帘外，等着我的下一个命令。
我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我站在窗下，呆呆地看着窗外怒放的红花，看着窗下的条案上所剩无已的小泥人，我已然记不清被拿走的有哪些了，只是恍惚觉得，生命里最好的东西，最珍爱的东西，都正在一一地离我远去。
身后珠帘在响，很细微的声音，我不曾回过头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