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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一击，瞬间碎了一地。
我庆幸我背对着瑾帝，我庆幸我的手正扶着面前的书架子，我才能勉力强迫自己稳稳地站着，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惊愕和诧异全部在瞬间掩饰了去。
我呆呆地站在画像前，听着瑾帝讲着一个很遥远却又似乎很熟悉的故事。
曾经西凉和北穆都是独立的两个小国家，彼此相邻、国土接壤，百姓互通有无，数十年来和睦相处，相安无事。年轻时的瑾帝和北穆的王子穆桓相识于一扬狩猎，被一只受伤了驯鹿带进了水雾茫茫的苍北山寨，苍北山寨地处垄仲郡，可垄仲郡却又是北穆与西凉的交界所在，那一片水雾萦绕的苍水河，便一半在北穆的疆土上，一半在西凉的国界里。
他们便在苍水河上遇到了李桃庄，她的身后，便是那只受伤的驯鹿。
瑾帝说她对我的生母是一见钟情，可是出于诸多考虑，他与穆桓并没有及时挑明身份，我想，他定是怕自己的身份吓倒了李桃庄。
瑾帝断断续续地讲着，我的脑海里却是陡然迸出公孙度曾经讲与我听的那个故事来。
两国的皇子、倾城的美人、内乱、手足相残、临终托付、火遁、未出生的孩儿……我一个踉跄，身子后退着，便撞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整个后背，针扎般的疼，那抹疼仿佛也在瞬间钻进了心里肺腑里。
原来，公孙度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妹妹。
原来，他才敢冒天下之大韪，不惜与金沧月以死相拼，要带了我出宫去，要带我远离这里。
原来，我依旧深藏在他的心底，只不过，不是妹妹。
原来，他会那样地看着我，那样的拥我入怀。
原来他都知道，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孤这些年对不住你，也愧对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临终前将你们母子俩托付于孤，是孤没照料好你们，让你们流落在外。楚楚，孤怎么还有脸去面见你的母亲，和你的父亲？”瑾帝背对着我坐着，朝堂上那魁梧的身形，就在那宽大的软椅上缩成一团。
我强迫自己认真地听着，我努力地回想着那一日在这书房的一墙之隔偷听时，父亲辩驳的话语，我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在金沧月和公孙度之间，我的身份，才是关键。
“孩子，孤曾对你母亲承诺过，一旦你出世，便封为昭月长公主，待为已出。可惜，孤没能看到你出生，也没有机会诏告天下，册封于你。那场火，那场火将孤的愿意毁得干干净净。孩子，虽然上天不肯成全孤与你的父女情份，可终究还是将你送到了孤的面前来，孤一直在想着，倘若你便是桃儿的孩子，那有多好？可是安国侯一直不肯承认。”
“有时候孤便在想，即便是你母亲对我无意，可她的女儿却要嫁予孤的儿子，兴许，这也是上苍对孤的一种补偿。楚楚，沧月是个本性纯善的孩子，虽然他母亲性子骄螽跋扈，孤那些年冷落了他们母子两，对沧月，孤也有愧在心。来年你便十五了，三年的大限也到要，楚楚，好好地陪着沧月过完这一辈子吧，孤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他的心里有你，只是这孩子心重，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可他毕竟是要承国祚的人，凡事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我已然记不清瑾帝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些什么，他就那么缩在椅子上，头顶一片烛火的微光，反反复复地讲着他的李桃庄、讲着那一场烧毁了他所有期盼的大火、讲着那一场两国数十年来的第一场战争、讲着他对金沧月的期望和愧对、讲着他未能一了的心愿、讲着整个西凉未来发展的繁华与庞大……
我便借着那把椅子的支撑，用尽所有的力气强迫自己好好站着，强迫自已不去回忆所有听到的看到的相关联的往事，我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我面前的那副画像，那一副倾国倾城的美人图，那图上一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就仿佛如利剑般穿透到了我的心底。
我终重重地栽倒了下去。
我感觉得到自己的泪水便四溢着滑落进脖颈里，感觉得到半个身躯落在地砖上的冰凉，我甚至听得到瑾帝急着起身时带翻了座椅，绕过来时撞翻了书桌上的一摞奏章，我甚至听到了他大呼“来人”的声音，声音紧张而仓惶。
随着书房的门被大力推了开来，一串仓促凌乱的脚步声，有人抱起了我，那怀抱有几许陌生，有几许熟悉，可那抹去我面颊上泪水的手，却依旧是冰凉。
我脑海里最后的一抹清醒告诉我，来人，是金沧月。
他便用他那刚刚痊愈的臂膀抱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栖颜殿。
我足足睡了两日，醒来后，寝殿的窗外再次下着雨。
碧痕说，御医请了脉，说是积虑成疾，过度忧心所致。
金沧月匆匆从蓬莱殿赶了过来，瑾帝病了，朝政全部交予了他，他看着我，淡然一笑，“好些了吗？以后有我在，你无须忧虑着什么。”
我看着他，半晌方一点点地回忆起所有的情节，我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一切，他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