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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安稳，许是药效的作用，我一直感觉有团火在体内熊熊燃烧着，那团火便从四肢汇聚而来，直直地涌向胸口，如同被凿穿的泉眼般，我只觉得喉间瞬间涌起一片甜腥之气，一口血便喷薄而出。
许是映月谷的夜太安静了，许是公孙度也不曾入睡，当我撑起半边身子，抬起衣袖擦拭去唇角的血渍时，门便被撞了开来，公孙度一袭月白的的素袍便站在门檐下的一片月光里，那一片月色，便在他的肩上、散开的头发上披了一层薄淡的珠色霞光。
他看着我，却是迟迟不曾走进来，我看着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微弱的月光下，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我告诉他我很好，只是突然口渴想喝水了。
他走了出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便端着一杯热热的茶水走了进来，伸手递给了我，可他依旧不说话，黯淡的月色下，我只能看清他半侧脸的轮廓，和闻到他身上夹杂着药味的杜若香气。
我安慰着他，让他快些回去休息，我记得接水杯时触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比我的还要冰凉。
他怔了怔，还是转身离开了，颀长的背影就披着那一层薄淡的珠光月色，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消失了去。
门合上，隔断了一地的月光。
可我没想到，那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见到他的背影。
天亮时送来汤药的依旧是泽兰，忧心忡忡地看了我的脉象，又替我运了回针，便说，“无度天没亮就进山谷寻金貂了，等它带了回来，取了血，作药引给你服下，中和了你体内的寒气，兴许你就不会再气血不畅而引发吐血了。”
“那金貂，取了血会死吗？”我一边吞着药汤一边问道，我突然发现近两年来我喝过的各种药汤，胜过我之前十年间的数倍了去。
“不会，我们只取少许，”泽兰看了我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公孙度他，伤得严重吗？”我搁下药盏，抬头问着泽兰。
“他的心脉，损伤很严重，而且将将好了一些，又偷偷逃出谷去了，所幸谷主派我们三人出了谷，才在垄仲郡的一片断崖下找到了他，谷主好不容易替他续好的心脉，又被他强行跃下山崖给震断了，我们要带他回谷，他不肯，他说要去救你，说即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你救出火坑。然后，我们就去了莲记，给他做了简单的治疗，他便要去救你，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半夏说接到你们的时候，他又被那太子的人用暗箭所伤。”
“有性命之忧吗？”我强压抑着心中的恐慌问道，可我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已然隐隐发着抖。
“很难说，”泽兰怔了怔，缓缓地收拾着医箱，神色黯了黯，“公孙姑娘还是多多静养，相信只要你好了，他也就好了，他每天每夜都在担心着你，他这是心病。”
我点着头，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顶到脚尖，一会儿炙热，一会儿冰凉，我在心底告诉自己，等我好了，等我能活着离开映月谷了，我一定将欠金沧月的那一刀，狠狠地还给他，再将他无耻地射向公孙度的一箭，也要毫不留情面地还给他！
午后替我施针的赫然是百里谷主，一头银发下是一张久经岁月沧桑的脸，可她眼底的神色，却是温和的，不若往昔，整个人是冰凉的。
可我依旧看不透她眼底的神色，仿佛于她，世间任何事物起已超脱于身外，我便想，世人所形容的不问世事，兴许就是她这个样子。
“孩子，你的眼睛骗不了人，”百里谷主施过针后，淡然地看着我，“这样的眼睛，这世间只有我的桃庄有，也只有苍北李氏的后人，才能生出这般干净清透的眼睛。孩子，兴许你现在不愿意承认，可总有一天，你会回归你真正的身份，上天既然降世于你，就有赋予你的职责和生命轨迹，任何人都无法与之抗衡，也无力与之抗衡。”
我眨着眼睛，只字不语。
我想等着公孙度回来，我要问问他，是希望我踏上哪一条路？
如果我只公孙楚，我便只能与他兄妹相称，我们之前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可是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那我是不是就必须回到我真正的位置，去认回穆氏的先祖，去和穆九凤做真正的姐妹？
可倘若那样，我是不是又要面对那个对公孙度志在必得的穆九凤？
我便这般的胡思乱想着，可看着天色渐暗，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却听不到一丝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