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疼痛沉重又顽固,像是有无数根烧红了的钢针深深插进他的骨头缝里,将他死死固定在床上。
他不敢动,不动很痛,动了更痛。
贺秋停甚至不敢呼吸,一口气要憋老半天,因为无论是吸气还是呼气,都会牵扯到那些插进骨头缝隙间的钢针,引发一阵让人窒息的、无休无止的剧痛。
冷汗沿着他额角的鬓发无声滚落,在枕巾上洇出一片潮湿的痕迹,贺秋停费力地挤出一丝气音,“…腰,腰疼。”
“我看看。”陆瞬将他的睡衣下摆掀开,手掌伸进去,指尖抵在他的后腰正中。
那里的皮肤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冰凉,摸上去烫手不说,还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每一寸腰肌都绷得硬邦邦的。
“怎么会腰疼呢,是扭到了吗?还是睡觉的时候压的?”陆瞬边说边将自己的手掌贴在那块灼热的皮肤上,寻到一处微微凸起的骨节,以为是聚筋了,便尝试用手指帮他揉按,“忍着点儿。”
“呃啊!!”
几乎是手指按下去的瞬间,贺秋停的身子猛地向前一挺,整个人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一双眼睛都跟着失了焦距。
“贺秋停!”陆瞬触电般收回了手,心跳停了几拍,忙把人揽在怀里,安抚地揉了揉那湿漉漉的后脑勺,“没事,没事啊,我给李风打电话,我不动你了。”
贺秋停垂着长睫,感觉眼前都是猩红的血点,不知道那是什么。
床前,陆瞬拨通了李风的电话。
“秋停今天早上起来就动不了了,好像是扭到了腰,特别疼,后腰那里很红。”
他撩起贺秋停的衣服,一边观察一边说,然后摸了摸贺秋停的额头,“还有点低烧。”
“我刚刚想给他揉揉,就按了一下,他痛得不行。”
电话那边的李风低低地“啧”了声,严肃道:“别揉!绝对不要再碰了!也别去热敷!”
“应该是急性炎症,发热说明是炎症正盛呢,这时候按摩会刺激病灶,加剧疼痛。”
“那我现在怎么办,你要不派车过来吧,我现在,不太敢动他。”
“不去,不去医院。”贺秋停咬着牙打断他们的谈话,“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陆瞬皱着眉头盯着他的脸,心疼得不行,可嘴上却强硬地道了一句,“由不得你。”
李风说,“陆瞬,你听我的,现在去找个冰袋,用毛巾裹着帮秋停敷一下,千万别揉,就敷着就行,敷十分钟看看,如果症状没有缓解,你立刻给我打电话。”
“当然,就算是情况有缓解,也最好来看看,明确一下到底是什么毛病。”
“行,先挂了,我先给他冰敷。”说话间陆瞬已经放下电话,起身往外走。
贺秋停家没翻出冰袋,但是冰柜里有雪糕,他拿出几个排列好,用薄毛巾包住后回到床前,将“冰袋”轻轻地贴在贺秋停的后腰上。
嘶。
冰袋碰到皮肤的刹那,贺秋停的脊背又是一颤,低低地抽了口气。
“秋停,忍一忍,敷十分钟,看看能不能缓解一些。”陆瞬的手臂伸着,环过他的腰,手掌虚拢在冰袋边缘,确保它不会掉下来,却不敢再施加一丝一毫的力气。
“没事,没事的,你放轻松。”陆瞬身上还系着浴袍,头发甚至都没干,此时维持着一个半跪俯身的姿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贺秋停。
两双深邃的眼眸对视。
贺秋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十分痛恨这种感觉。
他自认为打开了自己,理解了伴侣之间就要相互扶持,遇到了问题要学会向爱人求助,不该用沉默将对方推开,也不该剥夺对方爱自己的权利。
可当他以这样狼狈的姿态被爱,被照顾,他又觉得心里难受。
后腰明明抵着一块冰,此时却像极了一团火,灼烧着他引以为傲的自尊和独立,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难堪感。
那是陆瞬,应当在谈判会议上大放异彩独,在闪光灯下的光鲜、矜贵又从容,而不是一大清早,连衣服没换,饭也没吃一口,就要跪在他床前,举着个冰袋,动都不敢动一下。
贺秋停闭上了眼睛,五指费力地抓了一下身下的床单,艰难地深吸一口气。
再忍忍。
心底那道微弱又固执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他暗自告诉自己,病症系统的进度已经过半,只要他熬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恢复如常,生活也将会重新步入正轨。
忍耐,一直刻进贺秋停骨子里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