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走!”木易只怕李清照有失,扬手朝众人道,“杀出去!”
童贯站在高岗上,手按在腰里的佩剑上,被晚风吹着面孔,像是冰冷的雕塑。他看着自己的军队源源不绝地冲向包围圈,好似汹涌的浪潮。风卷起惊天的烟尘,裹着兵器的寒光、战马的嘶鸣、铠甲的耀眼,川流不息的人影渐渐远去。风吹得衣袍颤抖,他显得那般孤独、寂寞,神情恍惚。
几个亲兵一齐禀道:“大帅,那些草包连几个刺客都对付不了,刺客跑了!”
童贯挺拔坚韧的背影矗立在夜色中,像一把锐利的宝剑,猛地一抖:“天子脚下,岂容贼寇?追!不要放走一个!传令,留下活口!”
趁着那些人缠斗木易九人,李清照和绿杏忙钻到囚车底下。终是被敌人发现,朝囚车包抄过来,渐渐逼近。
四下漆黑,远处的灯影被来势汹汹的人影割裂。李清照拉着绿杏,看着逼近的利刃无法呼吸。
果然是到了绝境,再无生还契机,眼看着雪亮的长刀同时刺来,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听一声呼喝凌空传来:“童帅有令,留下活口!”
夜色静谧。李清照和绿杏被两个黑衣蒙面人背着绕过金明池,穿过琼林苑,走过几条大街和两条曲折的胡同,前面是一道巍然的宫墙。
铁红色的高墙,低矮的角门,门墙上的油漆在岁月的风雨里斑驳脱落,轻轻触碰,便会掉下一片片红块来。
“在这里等,有人来接你们!”其中一人低声说道,也许走得久了,十分燥热,也许他觉得并无危险,随手取了面巾,擦了擦汗。
李清照在一片微弱的光影里看去,见他不过三十开外,身材雄健,双目炯炯,英武过人。她抬头问道:“你们是何方英雄?留下名来。”
“夫人,他的武功好厉害!打得童贯那些人屁滚尿流。”绿杏神情激动道。
李清照看看绿杏,再回头时,却见远方灯影幢幢,一片丹桂香里,两个黑衣人已经跑进对面的树林,片刻消失不见。那是一片茂密的树丛,枝叶繁茂,遮住了半个天空,连月亮的光都被挡住。
宫墙下是一片不见星月、长着苔藓的湿地。后半夜落雨,雨丝风片一遍遍地刮着宫墙。远方射来的光线稀薄暗红,照着李清照濡湿的银袍上,有一圈圈暗淡的绯色。袍摆上都是血迹,斑斑驳驳得如同织上去的图案。
秋雨连绵的缘故,脚下湿滑,风吹来了一股腐叶烂草的味道。从昨天正午至今没吃东西了,李清照忍不住一阵作呕,蹲下吐起来。绿杏忙问:“夫人饿坏了吧?”
李清照气喘吁吁道:“你不也是?原想昨天中午到皇城吃饭的。”
忽听吱呀一声,角门打开,灯笼的光芒射了过来。李清照忙站起来,拉着绿杏才刚走到门口,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拽了进去。门旁停着一辆轿子,风吹得轿帘瑟瑟乱颤。女子一手拉她,一手撩开轿帘,拿出两套宫娥衣服叫她们在树影里换了。
远处的灯火照亮女子的身影,她头上一把青竹雨伞,一身剪裁合体、做工精良的碧绿色锦缎宫装,白缎缠枝梅花千褶裙,腰里系着上好的米黄色丝绦,整个人窈窕端庄,亭亭玉立。原是一个上等宫娥。
看着李清照绿杏换完衣服,那宫娥伸长手臂做出请的姿势:“请易安居士上轿。”
一切都像是细密的布局,李清照脑子里毫无头绪!白石道上,引路宫娥在同巡逻的宫廷侍卫交涉。绿杏拽住李清照衣袖,抖了抖,强压兴奋道:“夫人,这里是皇宫啊!从童贼那里救出咱们的那两人到底是谁?也不知木易叔叔他们怎么样了?”
李清照低头坐着,并未答话。见她不吱声,绿杏悄悄吐了下舌头,也学她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坐稳。那引路宫娥走回来,在外面说道:“姐姐,走吧。”
打伞的上等宫娥略微扬眉,轻声道:“这么晚打扰,真是有劳妹妹了。”
“哪里?能为姐姐效劳,妹妹很荣幸。”
“宫外的亲戚,不是轻易能进来的,所以……”
“姐姐不用解释,谁没有几家下面的亲戚?”
打伞宫娥垂首走着,走到一处回廊,就习惯性地想要转左,就听那引路宫娥在一旁道:“这边走,这条路好走些。下了几日的雨,昨儿天刚放晴,这不后半夜又下。太监们昨儿排了一天的水,这会儿却还是处处水洼。”
“妹妹进宫比我晚,却比我记性好,真是难得。”打伞的上等宫娥夸赞道。
轿子走上石桥,风似乎大了一些,引路宫娥朝上等宫娥唱了喏,折了回去。
林木掩映处宫门巍峨,远望好似一幅幽静的水墨画。李清照一踏进玉英阁的门,就觉迎面而来的灯火那么炽烈,晃得她睁不开眼。宫门到前厅连着一条白石通道,开凿的池水清明如镜,两只仙鹤在水里结伴游着。
楼阁栋栋,雕梁彩绘,锦幔珠帘,镶金缀玉。淡雅的香味羞了窗外丹桂,生生地让人迷醉。吴婕妤从锦幔里走出来道:“是李迒救了你,童贯正在带人四处搜索,这里比李府路程近些,也算稳妥。”
李清照迎上前拉住她手,又是激动又是喜悦:“李迒,他回来了?他怎么知道……”忽觉失礼,忙低头跪拜。
“童贯班师回朝,李迒就在他后面十里地段,岂敢对抗?只有暗里下手。”吴婕妤微微一笑,笑容如雾,轻轻消散在这仲秋的夜气里。
绿杏在一旁道:“刚才明明没看到他。”时常听夫人说起吴婕妤,绿杏感觉十分亲切。
“他特意派两个得力的兄弟,其中一个叫韩世忠,本是童贯的裨将,也是李迒这次北伐结交的知己。”吴婕妤看看绿杏道,脸上是精致的妆容,掩饰着内心的悲苦和倦怠。原为宫娥的乔氏、小刘氏都已成为贵妃,许多的后宫都越级晋升,只有她一直滞留在婕妤的位置。
如今她才看清自己的自以为是,一直自以为绝顶聪明,艳压群芳,无人可及。若是大家站在一起,她一定不会比她们丑。若作诗词,她一定不会比她们差。可偏偏不喜欢阿谀逢迎,不喜欢两面三刀,不喜欢献媚取宠,以至于彻底地输给了别人。
“半夜三更的,扰得您这般不安。”李清照歉疚地说,倦意浓重,不停地打着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