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刻,李清照、绿杏、赵真在寺院用过了斋饭。临行前,李清照命绿杏往功德箱里放了供养三宝的银子,出了寺门走到山下,风停雨住,暗喜天公作美。三辆马车走走停停,饭时若赶不上饭庄,便以干粮甘水充饥。
李迒等人去新城贴招降檄文回来,童贯便号令河北各地招兵募马,向三关结集,又足足等了两月有余,并无辽国一兵一卒来降,派去上京劝降者皆被耶律淳杀死。
自澶渊之盟以来,此地百年不识干戈,驻军骄惰,备战松弛,连当年为阻遏辽骑而筑的塘泊防线也水源枯竭,堤防尽毁。这日童贯冒着冷雨巡视城防之后,回到营帐门口,却见几个将官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似已等得焦急,争先恐后向他禀报各州募兵情况:
“保定府募兵五千,选拔了一千敢死队。”
“真定府募兵八千,选拔了五百御辽敢战士。”
“雄州府募兵六千,选拔了八百名校刀手。”
“河间府募兵五千。”
“太原府募兵一万。”
“德州府募兵七千。”
童贯听得头都大了,唯不住地点头表示明白,好不容易等到这些人去了,却见杨可世在雨幕里站着,看样子也有些焦急。童贯忙问:“何事?”
杨可世不惑之年,竟然厚着脸皮称童贯为大哥,抱拳道:“大哥,不好了!白沟北岸已驻扎辽军前锋。”
四周雨声哗哗,童贯故做镇静道:“如此,不得不战了!”
杨可世道:“小弟近日已在辽国境内打探清楚,好战的只是辽国军队。燕云十六州的居民无不想着落叶归根,早就盼望大宋王师到来。若王师入境,必将箪食壶浆以迎。民心向背是成败的关键,望大哥不要轻信某人妖言惑众。”说完,朝四周看了看。
前几日诸将议事,史师仲综合分析了战情,请童贯不要寄希望于敌占区百姓的支持。燕云十六州被占一百多年,那里的宋朝百姓早已听天由命,成了辽国百姓,认可了辽朝的统治。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期疲惫,终日里为生计奔波,并不管谁来当他们的皇帝。在他们心里,谁来当皇帝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了温饱就天下大吉。他们害怕打仗,对入侵的军队充满了排斥。
事实的确如此,为生计挣扎的百姓没有多少民族信仰,多顾及自己的身家性命。北辽的新城、涿州、幽州、顺州、檀州等十六州曾属大宋,却因不断的战争,居民大多流徙而来,对大宋皆缺乏归属感和忠诚度,虽然也曾盼望过回归母国,但是在北辽的铁蹄践踏下,没有人会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忠诚。这些人毕竟是曾经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指望他们对谁忠诚?
回想史师仲的这些言论,童贯只认为是和他唱对台戏,上前握住杨可世的手,目光里放射出光华万道:“好兄弟,等大军凯旋,你就等着加官晋爵吧!”
此晚,童贯高坐军帐,点将已毕,扬声传令:“此次伐辽,我大军二十万之众,以雄州和广信军组成东西路军的防区。史师仲统率东路军总指挥自领中军,驻扎白沟,分成五队分头出击,王渊领前军,杨惟忠领左军,种师中领右军,王坪领后军,赵明、杨可世领先锋军。东路军的主要任务是利用熟悉的地形对辽国前锋军打游击,阻止辽军主力部队前进,务必将辽军阻在白沟北岸三日。”
一身戎装的史师仲及诸将得令,齐声答道:“遵命!”
“辛兴宗领西路军总指挥自领中军,以吴子厚领前军,李迒统右军,曲奇领左军,王育统率后军,刘光世统率先锋军。西路军主力驻扎范村,一、占据桥头向辽军招降,把黄榜旗送到辽军那里去。二、囤积礌石和滚木,于猴跳崖处设伏,与辽军形成隔河对垒之势。三、招募勇士在边境上来回驰骋,没有命令不得过河挑衅。等三日之后辽军主力突破白沟的阻拦,到时与东路军会合,打场漂亮的歼灭战!”
几名将官同时答道:“好!”
童贯唰的一声摊开地图,沿着白沟南岸画了条弧线,沉声道:“真定府刘韐推荐的‘御辽敢战士’岳飞、王贵!听说你们的游击战术很是了得,本帅命你二人带弓箭手五百藏于竹子林,以弓箭游击敌人侧翼,一旦敌人进攻立即撤离。”
王贵、岳飞响亮地答应,这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恰巧是大军中少年英俊的组合。岳飞相州汤阴人氏,并非河朔军的原班人马,乃是真定府一月前招募的“御辽敢死士”。
前两年河北等路发生水灾,百姓们生计艰难,岳飞为了谋生应募,成绩优异,被任命为分队长。相州贼寇陶俊、贾进作乱,岳飞请命前去除害,带领百名骑兵,以伏兵之计生擒二贼。王贵也是相州汤阴人氏,从雄州选拔上来的,是雄州府新募的勇士,曾是河朔地区有名的土匪,因武艺超群被擢为偏校。
岳飞上前行礼道:“启禀童帅,如果可以,我还能想办法将辽军引往去真定府方向的万丈渊,我熟悉那里,一旦辽军踏入,保管有去无回!”
童贯稍思,抬头看着岳飞,说道:“见机行事吧,若是事有可为,本帅许你全权负责。”顿了顿,转面看着右边:“和诜带着霸州的人马固守北边城墙,全力配合东路军阻敌。和诜,我将益津关全部交给你了,整个霸州人都在看着你。”
和诜顿时一凛,行了军礼,朗声说道:“定不辜负大人厚望!”
“本帅临行接受官家口谕,不杀辽国一人一骑为此战策略。所以此战不在于歼敌,而要衰落辽军士气,截获后方的辎重,使得辽军被迫而退兵,到时我军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因此,此战的武器是时间,是忍耐,违令者,杀无赦!待我们拖垮辽军,各州援兵到达,再一鼓作气收复失地!”
烛火照在童贯的脸上,照亮这个老年权臣炯炯的目光。军帐里灯火通明,数个将领暗自冷笑。童贯的右手握紧腰中佩剑,沉声说道:“诸位,辽军不仁,已容不得我等优柔寡断,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作为军人,我们要心存忠义,心存大宋社稷,心存天下百姓,以守疆卫土为己任。不论胜负,都将无愧于大宋,无愧于自己的使命!”
时至北地五月,夜晚的空气依旧清冷。军帐内火光熊熊,拒马河上风声呼啸。河北岸一带,潜伏的敌人已经磨刀霍霍。
李迒回到军帐,英武的面庞映着昏黄的灯火,情绪激动难以入眠。童贯有权力随意安插将士,是否故意让他远离史师仲?命杨可世为史师仲先锋军,是否蓄意钳制?
明天就要开战,童贯还以不杀辽国一人一骑为策略,这算哪门子兵法?今夜尚在嬉笑斗殴、朝气蓬勃的军士们,明日谁将血染沙场再无生还之机?一张地图摆在面前,上面千沟万壑,无不是大宋的水土,李迒已看了数遍。
夜幕深浓,大营里一片安静。中军帐方向有丝竹声隐隐传来,和这夜幕下的军营显得极为不搭调。听说这是童贯的习惯,没有曲子就难以入眠。
五月二十五日,史师仲于五更出发,行了一天,黄昏时赶到白沟南岸的一处荒岗。岗上的绿草芽儿才刚铺满地面,一片春意盎然。遥想他的老家明州,早在正月已是这般情景了。
一轮落日衔于西边的峡谷,从艳丽的山茶花旁缓缓落下。史师仲下令休整,火头军开始生火做饭,饭后抓紧时间睡觉,因为他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到,将会赶往白沟南岸的驻守阵地。
五月的夜晚异常清幽,月光如银,无处不及。史师仲站在荒岗上的树丛中,面色凝重地望着月亮,咳了两声。附近都是潜伏的将士,一个个手不离刃。萤火虫繁密如同落雨,草莺不知在哪里啭着喉咙。
忽见前方树影乱动,一个士卒从林中冲出,慌慌张张地禀报:“启禀靖远侯,前军统制杨可世已达前沿阵地,且遣骁将赵明持黄榜旗前往辽军招降。辽军将领看了后大骂道:不用废话,不就是死吗。下令杀了赵明,且矢石如雨,射向对岸的前锋军!前锋军拘于童帅‘只是扰乱,不能实打’的命令,便不敢还击,伤亡很大。”
史师仲脚下猛的一滑,忙抓住林木站稳,骂了一声他娘的,接着道:“既然两军交锋,怎能束手就毙?待我通知各路人马赶往歼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