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斜阳冉冉春无极 宋江攻陷青州城
李清照端坐在桃心木圆桌旁,支颐看她:“世人起初总是横空出世,气势无匹,只以为万古千秋,舍我其谁?然而这世间之事哪有一成不变的?比如童贯蔡京,原本携手内外,可双雄并立本难恒久,终归是东风吹尽西风兴。江山代有才人出,没有什么人能永久闪光,终归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放眼世间诸事,莫不如此。”
吴婕妤右手揉搓着左手心,深有感触道:“这些年闲来无事博览史书,看齐楚争雄、五代杀伐,多少奇人异士具足经天纬地之才,可终究湮灭于历史的洪流,让人徒生叹息……”
宫娥端上来早食,二人匆匆进食已毕,吴婕妤回房梳妆更衣出来,宫娥催着去送贺礼,吴婕妤说着不急,神情悠闲地执杯喝茶,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李清照端坐一旁,淡然笑道:“看来娘娘早已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境地,这样真好。”
吴婕妤面色静谧,执杯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茶水洒下几滴,浸在衣襟上似模糊泪痕。她放下茶杯的动作稍大,发出异样的响声,她垂眸凝神道:“我求官家为李家昭雪冤案,史师仲夫妇也在为赵家呼吁,官家尚且彷徨,但他总会重新考虑李家、赵家之事。”
李清照回想起父亲、外公的冤死,情绪激动,双目凝泪道:“但愿如此。”
吴婕妤看看窗外的天色,美目凝了一抹淡淡笑意:“你不要急着走,等会儿我走后,你与史夫人一同去送贺礼。”吩咐宫娥备下三份贺礼,见宫娥应声去了,又道:“郑夫人、孟夫人必不会错过这种机会。郑夫人为皇后内亲,在郑皇后那儿说话极有分量,为李、赵两家昭雪冤案之事,你不妨请她助力。”
李清照微笑回道:“不知我这位表姐是否愿意说话,李、赵两家命运如何,但待天命吧。”
少顷,李清照这边送吴婕妤到门口,刚要命人去请赵婉,却见赵婉已到,问在哪里居住,说是进帖子的命妇、千金,均由内务府安置住处。
绿杏昨夜与赵婉的丫鬟同住,这会同她一起过来,笑嘻嘻地拉住李清照,满脸朝霞道:“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五月的日光斜斜地穿廊,为龙凤柱打上金色,映着人脸熠熠生辉。赵婉手搭红柱,一颦一笑雍容典雅,笑赞绿杏:“这小丫头倒也懂事。”
绿杏听了美滋滋地道:“谢夫人夸奖。”
李清照问赵婉睡得可好,赵婉轻描淡写地说,早习惯了。李清照说起贺礼之事,赵婉笑道:“婕妤娘娘真是有心人。”朝身边丫鬟一努嘴,那丫鬟朝门外一摆手,四个华服小厮抬着两个描金箱子过来。赵婉亲自打开箱子,选了两份礼,各是白银千两、黄金百两,金玉如意各六对,金玉杯各六个,金玉戒指各六个,银碗各八个,银碟各八个,东珠各六串,宫扇各二十对。
选罢贺礼,命丫鬟装进大小不等、七彩斑斓的几个礼盒里,赵婉又推推李清照,笑道:“这是我置办的两份贺礼。你只管随我前去道贺。”
值守宫娥屈身行礼,邀请入内吃茶。赵婉谢辞,对李清照道:“走吧,去仁明殿。”
日光灿烂,万头攒动,无数的皇亲贵胄、王公大臣、夫人、千金,都在仁明殿前偌大的栖凤广场上来来往往,香风骏马,擦肩接踵,侍卫们各在外围形成隔离线。目光对接的瞬间,流水般地互祝吉祥如意、健康无忧。明知话是假的,听者脸上却溢出笑容。
赵婉、李清照在仁明殿前的栖凤广场下了马车,可巧王美英和王美艳先后从车上下来,相互见礼、寒暄,并一同进入。
皇后的仁明殿气势不凡,正殿的廊檐下悬挂了一排月白色灯笼,龙凤红柱上贴了剪纸和喜字。院里人影绰绰,尽显皇宫浮华;水榭旁荷叶田田。第二进院的皇后殿前,分列十六个统一着装的礼仪宫娥,朝来客含笑行礼并伸臂请入。
殿顶一颗硕大的明珠,释放出灼灼光华,照得殿中如沐骄阳。高阔主堂正中摆着雕透双凤宝座,身着吉服的郑皇后在宝座上神采奕奕,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下面两侧摆满客椅,坐着后宫佳丽。数个宫娥穿梭一般忙着收礼和打赏。赵婉、李清照、王美英、王美艳进殿跪拜道贺,各由丫鬟送上贺礼并接受回礼、打赏,且被宫娥引领到楼上饮茶。
四人在楼上的雅间里小座,见雕龙绘凤的精巧隔断后帘幕重重,招待的皆是身份不凡的贵宾,满屋的莺声燕语,繁花凝眸。
夜晚,宫娥熄烛而去,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李清照穿了寝衣躺在**,依稀,别院的人声丝竹声声声入耳,将吴婕妤的呜咽声牢牢裹住。窗外清风明月,笑语声时断时续,伴着人无奈的叹息。
第二天一早绿杏就来传信,说三少爷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早食后,李清照便向吴婕妤辞行,只说如今在赵府管事,并非自由之身。吴婕妤并不强留,执手送到凝和殿外,含泪话别,却见赵婉带着丫鬟、随从数人,从殿前的甬道上疾步走来。
吴婕妤转身回阁。赵婉因有事要在内宫盘桓,与李清照道:“母亲尤宠我那三弟,每与我见面,必道三弟亏才。你姐夫此番调去西北边塞前,还请求官家为赵家平冤,无奈不能如愿。因不擅舞文弄墨,此次接到请帖我甚觉意外,如今才知是吴婕妤别有深意。你回去告诉母亲,叫她不要过于操心,只需耐心等待。”
“多谢姐姐、姐夫,我一定转告母亲,好叫她安心。”李清照答罢,对“吴婕妤别有深意”揣测来去,想来应是:吴婕妤明知单请她恐有不妥,便请了赵婉。明州史家乃江南望族,富甲天下,史师仲身兼太子太保、御史大夫、靖远侯、浙东节度使,因朝廷联金灭辽需要,调往西北边塞,不久即成西北名将。史家于朝野民间,都叫人不可小觑。赵婉现场坐镇,自然没人敢轻慢她的娘家弟媳半分。
盘算来去,她李清照自恃才比蔡文姬、谢道韫,在世俗面前却什么都不是。非仅是她,历朝历代的文人,纵然学富五车、才比江淹,却总赶不上真金白银来得真切。
与赵婉依依话别,待赵婉刚一转身,绿杏催道:“夫人快走吧,马车早在前面等着了。”
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停着华丽的马车,背后辉煌殿宇、参天大树。李清照见夫君也不过来和赵婉说话,概是怕姐姐奚落他收藏金石玩物丧志。姐姐和母亲一样恨铁不成钢,这会儿若见他假扮小厮,一定会责怪他有失体统。半天彤云,将霞光染成透明的金红色,倾覆了紫帷翠盖马车,显出几分奇异的色彩。
绿杏李清照刚一上车,马车便在甬道上飞驰起来,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步辇,李清照被惊出一身冷汗。那步辇上的美人想是没受过这等唐突,气咻咻地下了步辇,却对飞掠而过的马车无可奈何,指手画脚地不知骂了些什么。
想是赵明诚怕被姐姐识破,只顾拼命狂奔一程,李清照坐在车上,不仅莞尔。却不料马车驰得越来越快,很快地穿越杏岗,出了宫城和皇城。绿杏饶有兴趣地摆弄着一个绢丝宫花,且歪着脑袋自说自话:“宫里真是神奇,什么好东西都有,瞧这花多漂亮,左看右看都叫人看不够。”
十岁的小女孩贼爱美,她将宫花别到头上,一副看我多美、谁不羡慕的模样。李清照看了看她,警觉地问道:“这花哪来的?”
绿杏警觉的目光扫了眼李清照,捻着膝上的裙幅,垂眸答道:“那位宫娥姐姐送我的,她说我很听话。”
农家小女孩不受继母待见,逆反心理导致小偷小摸的毛病。初进府时,爱吃的糕点、水果都要偷偷存放,时不时地偷些散碎银子。为改她这坏毛病,李清照没少下功夫,苦口婆心,谆谆教导,两个月下来,她果真改了不少。
马车走得飞快,一瞬间进入崎岖路段,颠得李清照的头撞上车顶。绿杏差点栽了下去,发出一声尖叫。李清照担心出事便呼唤明诚,一连唤了几声却不见答应,看看那车夫背影,再看乘坐的马车,才发现并非自家的那辆,不由大惊失色地叫道:“不好!”
马车正在进入密林深处,速度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林中日光斑驳,霞光被风吹得抖索着,利箭一般乱射。忽一阵呼啸的风声,伴着一阵刺耳的尖笑。随着那笑声渐行渐近,似有雾瘴自半空升起,林中传来极轻的脚踏落叶声,听声音绝不是一个人在走动,那是一群人的脚步声。
几个黑影自雾瘴中一掠而过,快得叫人看不清楚。似听到雾瘴彼端有人马奔腾,片刻后归于宁静。雾瘴渐渐弥散,老樟树下露出盛装的红衣女子背影,周围分列着八个黑衣壮士。
李清照乘坐的马车在离老樟树约三丈远处停住。车夫是个满脸戾气的壮汉,他往前几步朝红衣女子作揖:“夫人,小的不辱使命,人已带到。”
树木参天,遮挡了太阳的光影,看起来阴沉沉的,四下都是瘆人的气息。几个壮汉将李清照绿杏推到红衣女子面前,两人一照面,李清照惊道:“兰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