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染了霜雪的杂草和落叶被风卷起,李清照迅速下落的身子被灌木丛挡住。面颊蹭破了,渗出血迹,手轻轻一摸就痛得战栗。她头晕眼花,手掌僵硬,不听使唤,想抓着灌木坐起来,却把那野草连根拔起,人随着惯性摔倒在地。
木易身借枪势,凌空从山坡上奔了下来,见李清照身上到处是雪,像潜伏在雪野里的动物,急忙扶起她,连声呼唤:“醒醒,你快醒醒!”
他深邃的目光溢出痛怜,几似弟弟心痛姐姐,恨不得替她承受了一切。
“啊呀……”李清照长吁着气,睁开了眼,抖掉袖口的雪渍,气息微弱地安慰木易,“没伤着,你别担心。”试着活动四肢,忽看着自己的右手瞪大双目,“啊,好大的牛蒡!”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被她拔掉的野草,根部全是长长的根茎样的东西,乍看与淮山有些相似,正是牛蒡。
李清照不胜惊喜,急忙抖落泥土,察看地势,眉开眼笑道:“此处山坡朝南向阳,野草繁茂。快随我寻找药草!”
此处人迹罕至,长年落叶堆积,土壤肥沃。木易以枪为器,很快挑出一大片牛蒡草的根茎。李清照也在附近找到一大片仙鹤草,收获满满,披着落雪回到洞里,将药咬碎,揭开纱布,为洪迪涂上。洪迪痛得满头大汗,咬牙忍着,默不作声。
绿杏在旁,以帕给他擦汗,以同情目光窥之。
此时夜半,许多人因为劳累,已经睡着,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木易属于精力特别充沛的人,他擦了半晌银枪,忽扭头问道:“夫人总是慈悲为怀,还说不杀生、禁恶口,是积累福德的重中之重。如此说来,天下除暴安良的英雄,岂非尽失福德?”
木易一贯沉默,这会儿说出了心中郁积已久的问题。李清照涂了些碎仙鹤草在自己脸上,回道:“为了天下太平,自古就有流不尽的英雄血。为千万黎民杀一暴徒,是为神。为解救天下苍生而杀一群人,是为圣。除暴安良是帮助万民的善举,与杀生全不相干。”
一席话说得木易双目灿亮,手握银枪精神倍增。邹渊、邹润也情绪激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当下和出路,对未来莫不忧心忡忡。洪迪的几个亲兵更是骂声不停,骂二当家的狼心狗肺不得好报,骂山寨众人不分黑白不如禽兽。李清照命人清理了洞口外面的血迹,以防被发现。又命人以布包雪,给洪迪冷敷了半个时辰后,问道:“洪大英雄,这会儿好些没有?”
李清照嘴角一抹悲凉笑意,发出轻若游丝的一声叹息:“唉,洪大英雄伤处干系重大,需得静养,不可妄动。”
木易在洞口往返了几次,极力压抑的骄傲,却总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与其在这儿躲着,不如我出去与他们厮杀一番!”
洪迪经李清照包扎,伤口的疼痛轻些,虚弱地摆手:“木易英雄,不可……”
木易皱眉看他:“有何不可?”
洪迪一抹苦笑于眉宇间深凝:“木易英雄有所不知,兄弟们多是穷苦出身,目光短浅,为人所迫。方才我放开手脚那会儿,也是被逼无奈,这且不说。为防外贼入侵,山寨中多设陷阱、机关。只怕万一……”
洞口堵着庞大的山石,洞外忽然亮起火把,伴着人声汹涌。一个谄媚的男人道:“二当家的,就是这里,我远远看到两个人进去了。”
一个男人气急败坏地道:“远远地?你到底看清楚没有?老子急追洪贼。他受了箭伤,跑不远的!”
“二当家的莫急,待小人看看足迹。”
“看什么看?雪下这么大,早看不到了!”
“不管怎样,火攻总是不错吧?若是里面有人,我便闷死他们。我这儿正好有硫黄,嘿嘿!”
“火攻,快!”
洞外一阵斥骂和不小的动静,少顷,堵在洞口的山石被挪走,接着,山洞里便开始浓烟弥漫,硫黄味扑鼻。众人开始**,李清照绿杏皆被熏得咳嗽不止,喘不过气来。洪迪背靠石壁歪坐着,咳得像要断气,捂着伤口道:“就怕他们用火药,凭木易英雄身手,或可冲出去。你们快走吧,这会儿,还来得及。千万不要被我连累。”
李清照接连咳着,转面应道:“不行!有难同当。”
半个时辰后,山洞里硝烟更浓,难见你我,硫黄味扑鼻,温度不断升高,空气炙热难耐。孙玉夫赵士程喘息、挣扎,相继倒地。李清照惊恐地拽起二人,只怕他们再也站不起来。她以袖遮着他们的脸,试图使之少吸些烟灰。但这只是徒劳,两个孩子依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洪迪满怀着诚意邀请李清照一众上山做客、共商大事,不想将他们带入致命的陷阱。他满怀的愧疚、悲伤,绝望、遗憾地看着洞口方向:“肃山、大尖山、黄山的义军,说好子时聚齐,这会儿也该到了。”
李清照灵机一动:“让人出去接应?”
洪迪目色暗淡如旧,绝望悲伤如旧:“世事多舛,义军若被那些贼人接应,恐生不虞。”
木易欲言又止,李清照急问:“英雄的意思是,恐怕各路义军有变?”
李清照纳罕道:“那你何来顾忌?”
洪迪却是不语,叹息。李清照便知,人在伤病中,难免没了平日锐气,凡事爱往消极面想。他只怕一着不慎全盘皆输。不要说他,就连她也不知道,让木易出去究竟有无胜算,但这样耽误着终究不妥。她转向木易,神情果决:“能带几个人杀出去吗?”
“带人碍手碍脚。”木易也被熏得连声咳嗽,直不起腰,却无犹豫之色,“若有接洽各路义军的信物,我便一人出去接应。”
洪迪犹豫着,脸上带着地狱的幽光,被催促不过,才拿出黑色锦缎银丝纹绣巨蟒令旗,递给木易,目色黯淡,胆气和信心尽失:“切记小心行事。”
李清照将宽大的氅衣塞进岩缝,以岩峰里的滴水湿透,套在木易身上,又撕开紫绸裙里,蘸水裹住木易的头脸,只留了眼睛,推他快走。
木易以枪挑开冒着黑烟闪着火星的柴草,从火堆里跃了出去,胳膊腿上的灼痛感传遍全身,他也不顾,只将一杆枪舞得呼呼生风,撞上者非死即伤,一个个哭爹叫娘。
土匪们的惨叫传进山洞,洪迪嗓音喑哑,热泪盈眶道:“夫人之恩,如同再造。以后,洪迪便以夫人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灯火幽暗,映出李清照的一丝微笑:“团结一心,共抗外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