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半月之内像是老了好几岁的族长转了转手上的绿扳指,侧过脸看向贺兰舒,问她:“夕儿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嗯,只是嘴里不停念叨'他怎会骗我'。”
母亲难得露了些疲态,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妹妹,不堪大用,被男子所惑,竟将我全族置于如此境地。”她将手里的绿扳指取下,递到贺兰舒手中,“我卸任之后,你便是族长。夕儿既然疯了,你便把她当疯子养着,看好了别叫她再乱跑,免得这条性命也被人骗了去。”
那枚象征着族长之位的绿扳指被贺兰舒慎重接过,她垂着眼睛,没心思去仔细端详这好不容易得来之物,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母亲?”
母亲将目光投向祠堂里供奉的一张张牌位,锤了锤久跪的双膝,身躯有些摇晃。身边的贺兰舒伸手欲将她扶起,她却摆摆手,沉吟道:“千年之前,世道艰难、战乱不止,贺兰氏先祖为保护族人,走投无路之下与魔族签订了契约,将灵魂卖给了当时的魔尊。从那天起,我们贺兰氏族人,世世代代皆须听命于魔族,为奴为婢,莫敢不从。”
修仙世家的血液里竟流淌着臣服于魔族的血液,这般悚然的消息令贺兰舒睁大了双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事,我从来不知。”她喃喃。
母亲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透露出一丝苦楚:“你不知是因为,魔族五十年前换了新任魔尊,那新任魔尊许是还未摸清坐上那位置意味着什么,因此将我们这些人类奴仆忘得一干二净,这才给了我们五十年的喘息之机。”
“那母亲如今提起这件事情,是想做什么?”贺兰舒骤然反应过来,拉住母亲的手,凑到她面前,语气急切。
她的手被母亲反手握住,似是安抚。贺兰舒渐渐镇静下来,看到母亲一脸坚定地望向她,笑道:“仙人抚顶之法若是完成,鬼神难救,我全族的好日子恐怕就此到头。反正我一把老骨头,就算当即殒命也无任何怨言,但你们还这么小……你妹妹又……”
母亲顿了顿,伸手抚了一下贺兰舒的脸颊:
“求到他面前去,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亥时一刻,魔都街巷灯火正盛,酒楼夜市处处喧嚣。
侍者们早已被屏退,无召不得接近魔尊寝殿。
悬挂在过道两旁的灯火随着时辰的转换变暗了一些,一盏一盏地延伸出去,奔星似的在金砖铺就的地上撒下一片碎影。
魔尊的寝殿里倒是有些声响,是笔沾了墨汁画过纸张的沙沙声。
握笔之人有着一副极好的颜色,神情却由于处理了太多堆积在案的政务而渐渐显现出不耐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紧了紧,魔尊大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浮气躁,他撑着脑袋在案上呆滞了半晌,干脆任性地将笔一撂,起身在殿内踱了一圈,又缓缓坐回案前。
从黑齿谷回来之后,他时常会有这种烦躁的情绪,阴晦的枯草在胸腔扎了根,摸不着,也拔不掉。
将樱招的通缉令撤销后,他与她的唯一一点牵连,也就这样断掉了。
应当要感到安心的。
这是他自己促成的结果,他再也不会被他蔑视过的情感所支配。平等地对所有人、所有事毫不关心,这才是原原本本的他——
他是这样以为的。
斩苍在座椅上凝固了半晌,听着窗外疏疏的风声,伸手探进袖口,掏出一本光秃秃的册子,置于案上。
还未来得及翻开,寝殿一隅,贴着墙角摆放的长长一溜架子上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响动,“啪嗒”一声,在空旷而安静的殿内格外明显。
他侧头看过去,只见放置在架子最顶端的小小锦盒,自己掀开了一条缝,而后,一线微光从里面漏出。
那锦盒在他住进来之后就摆在那里吃灰,他在侍者的指引下似乎曾翻开来看过,但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他也没太留意。
左右不过是些没用的魔印,他用不着,自然碰也不会碰。
锦盒仍在静静地流泻着微光,斩苍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它,思索片刻之后,才一勾手指,隔空将锦盒唤到眼前,屈指将盒盖掀开。
里面躺着的是一尊梅花状的魔印,正幽幽地闪着紫光,瞧着是某种召唤咒。
召唤谁?召唤魔尊吗?
现任魔尊大人颦起了眉毛,他记起来了,这里面的魔印究竟是什么。
当年他住进厌火魔宫时,年长的侍者曾指着架子上那一排锦盒对他毕恭毕敬地介绍说,那些都是魔尊的奴仆。几千年来,历任魔尊为加强威慑力与统治力,在各个种族当中都培养了一批伥鬼,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这些奴仆都一并由他继承了。
他真是……谢谢他前面那些魔尊了。
谢谢他们,留了这么些枷锁给他。
斩苍暗自嗤了一声,伸手将那枚印章纳入掌心,然后瞬间从座椅上消失了踪影。片刻之后,他像是忘记了重要的物品,人竟折返回来。
由于魔尊大人对于回应召唤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不情愿,于是贺兰舒与母亲在按照法则,诚心念出召唤咒之后,等待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周围的环境才开始产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