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那番似有所指的话语，如同在安陵容心湖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久久不散。那枚深藏妆匣的碎屑，更像一个无声的警示，提醒她这宫墙之内的暗流，远比表面看到的更为汹涌。她愈发谨言慎行，连制作胭脂的活计都放缓了许多，整日几乎足不出户，只盼着这场因贡香而起的风波能尽快平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景仁宫传来皇后懿旨，道是秋日菊花开得正好，凤体稍愈，特在御花园设“赏菊小宴”，邀六宫姐妹同乐。
安陵容接到旨意，心头便是一沉。皇后病中设宴，绝非单纯赏花那么简单。更何况，她这个刚刚因“贡香胭脂”在六宫面前露过脸的“老实人”，恐怕早已在皇后拟定的宾客名单之上，避无可避。
宴设于御花园澄瑞亭旁的空地上，各色名品秋菊争奇斗艳，金黄、纯白、淡紫，交织成一片锦绣。皇后端坐主位，气色虽仍有些苍白，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温婉得体。华妃依旧明艳逼人，坐在左下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其余妃嫔按位份依次而坐，衣香鬓影，言笑晏晏，一派和睦景象。
安陵容拣了个最角落、几乎被一丛怒放的金菊挡住的位置坐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垂着眼，专心盯着面前案几上那碟精巧的菊花糕，仿佛能瞧出朵花来。
皇后先是说了些秋日养生、姐妹和睦的场面话，随后目光便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安陵容的方向，温和笑道：“今日菊花虽好，倒让本宫想起安答应前些日子所制的胭脂了。那蔷薇露的香气，清雅不俗，与这秋菊的冷香，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安答应心思巧，皇上这赏赐，倒是投对人了。”
一瞬间，亭内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到了安陵容身上。
安陵容心中警铃大作，皇后这是再次将她推到人前！她慌忙起身，离席跪拜，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笨拙：“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臣妾实在当不起！那不过是臣妾愚笨，怕糟蹋了贡品，才想的笨法子……登不得大雅之堂，更不敢与这天地钟灵的秋菊相比……”
华妃在一旁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皇后娘娘就是心善，什么阿猫阿狗捣鼓出来的东西，也值得这般夸赞。”她凤眸斜睨安陵容，“依本宫看，有些东西，天生就不是那个料，硬要往上凑，不过是东施效颦，徒惹笑话罢了。”
这话已是极重的羞辱。若是前世那个敏感自卑的安陵容，只怕当场就要羞愤欲死。但此刻，她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隐隐希望华妃的嘲讽能更猛烈些，好让皇后和其他人彻底相信她的“不成器”。
她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瑟缩，像是被华妃的气势吓到，嗫嚅着不敢再言。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面上却佯装不悦地看了华妃一眼：“华妃，姐妹之间，何出此言？”随即又对安陵容温言道，“安答应起来吧，华妃心直口快，你莫往心里去。”
安陵容谢恩起身，重新坐回座位，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端起茶杯的手都似乎有些发抖。
宴席继续，丝竹声起，觥筹交错。妃嫔们言笑自如，仿佛方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但安陵容能感觉到，那些有意无意扫过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也多了几分轻视。
就在这时，亭外传来太监的通禀声：“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接驾。胤禛一身常服，信步而来，神色平淡。他目光扫过满园秋菊与一众妃嫔，在安陵容那几乎被花丛淹没的身影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都起来吧。”皇帝落座，语气随意，“朕路过御花园，听闻皇后在此设宴，便过来瞧瞧。你们继续，不必拘礼。”
皇后面露喜色，亲自为皇帝斟茶。华妃更是眼波流转，笑意盈盈，方才的尖刻瞬间化为了万千风情。
皇帝的到来，让宴席的气氛更加微妙。妃嫔们愈发显得端庄得体，笑语间都带上了几分刻意。
胤禛品了口茶，目光落在案几上的菊花糕，似是随口问道：“朕方才在外，仿佛听到你们在议论什么胭脂？”
皇后笑着将安陵容用蔷薇露制胭脂分赠六宫之事，轻描淡写地又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上一句：“安答应年纪小，心思纯善，只念着姐妹之情，倒是难得。”
胤禛闻言，不置可否，只将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的安陵容：“安答应。”
安陵容心头一紧，只得再次起身出列，跪倒在地：“臣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