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热闹的聚餐终于结束。孩子们被电视里的烟花晚会和窗外零星的闪光吸引,嚷嚷着想放烟花。或许也是为了逃离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林烨顺势提出带我们离开。公婆和亲戚们没有过多挽留,一番表面的客套后,我们一家四口终于走出了那间喧闹的房子。
回到我们自家小区楼下,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反而让人松了一口气。我们沿着街道寻找着烟花售卖点,最终在一个临时摊位上买了一些拿在手里的小烟花和几支小小的手持焰火。
在小区外空旷区域,烨点燃了引线。小小的焰火“呲呲”地喷溅出金色、银色的火花,映亮了孩子们兴奋又有些害怕的小脸。辉辉小心翼翼地拿着“电光花”挥舞,悠悠躲在我身后,又忍不住探出脑袋看。那一刻,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容,看着黑暗中绽放的短暂而绚丽的光亮,我才仿佛从一整天的压抑和委屈中偷来一丝缝隙,感受到了一丝属于过年的、微弱的快乐。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我暂时麻痹自己。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
烟花很快放完了,孩子们意犹未尽,但我们准备回家。往回走的路上,气氛再次沉寂下来。一直没怎么搭理我的林烨,走在旁边,突然开口。他的声音里压抑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怒气,像是在心里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知道我下午一个人过去的时候,有多难堪吗?爷爷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说,‘她还是个大学生,连这点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
“轰——”
又是一记毫无缓冲的重锤,迎面狠狠击来!
如果说下午从婆婆那里听到是隔着距离的刺痛,那么此刻,从本该是最亲密的丈夫口中,用这种充满怨怼和指责的语气复述出来,这一次没有半分泄力,实实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我的心脏上。钝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和孩子们的身后,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小区外路灯昏暗的光晕散开,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我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黑暗中只有远处零星闪烁的窗口光亮,像遥不可及的星辰。
我的腿像是灌满了铅,越来越不听使唤,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然后,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流进嘴角,带着咸涩的味道。没有哭声,没有抽噎,甚至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无声地奔涌而出,仿佛要把心里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无助都冲刷出来。
世界在我眼前迅速褪色,我已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前面好黑好黑,根本看不到路,也看不清走在前面几步之遥的丈夫和孩子的身影。我的意识里知道他们在前面,但眼睛被泪水彻底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因为他(林烨)的话,一直在心里回响,催生着更多的泪水……没有哭泣的声音,没有声嘶力竭的爆发,只是安静地、绝望地流泪。
我努力地想张开嘴,想对他们喊:“等等我……拉拉我……”或者哪怕只是发出一声微弱的求救:“来拉我一下……”可我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除了能感受到冰冷的泪水和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什么也做不了,动弹不得。黑暗和孤立感如同潮水,将我彻底淹没。远嫁的悲凉,我站在属于自己小区的楼下,却仿佛迷失在了一片荒芜的旷野,无人应答,无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