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踌躇了很久,像在嘴里含着一块滚烫的石头,最终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我爸妈……今年要来武汉过年。”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烨正准备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然后缓缓放下。他抬起头,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烦躁和责怪的幽怨眼神直直地刺过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伴随着口里还没咀嚼完的饭菜,声音有些含糊却异常冰冷:
“你揍么(做什么)决定前能不能跟别人商量一哈?!”(你做什么决定前能不能跟别人商量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质问道,语气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让他们来搞么斯(干什么)?”(让他们来干什么?)
“我……”我正欲张口解释,想说这不是我的决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话到了嘴边。
但他根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什么令人厌烦的东西:
“蒜鸟,蒜鸟!”(算了,算了!)
“反正我过年加班,你们自己玩……”
他剩下的话语淹没在重新拿起碗筷、埋头吃饭的动作里,用沉默和那句“你们自己玩”,清晰地划清了界限,也堵住了我所有还未说出口的话。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迅速恢复“正常”吃饭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从未发生过。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最终和着委屈,被我自己生生咽了下去。
餐桌上的气氛,比刚才更加冰冷、沉重。
临近年关的几天,节奏突然被拉紧,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公婆更是每天都会准时“报到”,像是巡查员,看看冰箱里还缺什么年货,检查卫生哪里还有死角,盘算着还差哪些过年物品需要置办。除了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更多的指手画脚和那份无处不在的“不放心”,让本就忙碌的节前准备,更添了几分心累。
自从和堂弟通过那通电话,得知父母的决定后,我便主动联系了妈妈,为他们买好了来武汉的火车票。按下支付确认键的那一刻,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期盼与担忧如同两股纠缠的绳索,紧紧勒住了心脏。
期盼的是久违的亲情团聚,是听到乡音的亲切,是看到孩子们环绕在外公外婆膝下的温馨画面,也是我自己内心深处对家庭温暖的一种渴望。
然而,担忧却像更浓重的阴影,层层笼罩下来:
·想想他们之间那无休止的争吵——会不会在这个本就脆弱的家里,在悠悠和辉辉面前,再次上演?
·妈妈的啰嗦——我仿佛已经听到她不断重复相同的话题,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明明已经应下了,她还是不放心地再次嘱咐,那种密不透风的关怀,有时会让人喘不过气。
·爸爸散漫的习惯——他每天烟酒不离手,若是在客厅里,在孩子们身边吞云吐雾,我该如何劝阻?这必定会引发矛盾。
·妈妈的洁癖——这几乎是我的“童年阴影”。在家时,她每天通常要盯着我们洗不下于十遍手:起床后、吃饭前、吃完饭、摸过遥控器、开过柜门、玩过手机拿吃的之前……毫不夸张!悠悠小时候,她甚至编了洗手歌,让悠悠边按规范步骤洗手边吟唱。我承认,家里的一尘不染是她的功劳,但这种过度的洁癖,会让身边的每个人,尤其是孩子,感到无所适从,充满压力。
·饮食的难题——爸爸做的饭时常一口咸一口淡,若是不让他下厨,由我来做,他们那习惯了家乡重油重盐的肠胃,又能否吃得习惯?
·无形的压力——妈妈会不会像监视器一样,机械地盯着家里的每个人,像我小时候被她盯着一样,不能有任何她眼中的“瑕疵”?一旦发现,便是横加指责、批评教育、举例说明,然后盯着你立刻改正……那种被审视的感觉,至今想起仍觉压抑。
·最不确定的因素——他们,又将如何与烨相处?烨本身的沉默和疏离,遇上父母可能存在的过度关心或挑剔,会是怎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