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妈是很和善的，正因如此，在今天的家庭聚餐前，我才格外用心，早早备好了丰厚的年礼，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等林烨提前下了班，我们便带上两个孩子，一起去接上公婆，前往舅舅家。
车里气氛还算融洽，孩子们叽叽喳喳，林烨和我偶尔聊几句工作。然而，刚到公婆家稍作停留，准备一起出发时，婆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提起了明天——也就是年三十白天——的另一场家庭聚餐。那是与叔叔、姑妈、婶婶、爷爷等一大家子林烨这边近亲的聚会。
“明天中午都过去啊，你姑妈他们也都来……”婆婆说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攫住了我。那个庞大的家族聚会，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关于红包的一次又一次的纷争，那些明里暗里的比较和审视，真的让我从心底里感到害怕和疲惫。在那样的场合里，仿佛无论我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说什么，还是不说什幺，总能被挑出错处来。勤快了是“爱表现”，安静了是“不懂事”，话多了是“没分寸”，话少了是“摆脸色”，接红包是“抢着要钱”，不接红包是“欲情故纵”……我就像一个永远无法及格的学生，站在一群严厉的考官面前。
婆婆敏锐地捕捉到我脸上瞬间的迟疑和抗拒，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等我组织好语言婉转表达，批评便如同冰雹般砸下来：“怎么？又不想去？他们是长辈，你们是小辈，一家人吃顿饭，哪有那么多计较和不愿意的？！这点场面上的事都做不好吗？”
又是这一套！和妈妈如出一辙的“长辈小辈”论，但来自婆婆，却带着更直接的指责和更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喉咙发紧，血液仿佛一下子涌到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我能说什么呢？解释我的不安和压力？那只会被归结为“矫情”和“不懂事”。
林烨和孩子们正在旁边的小房间里玩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客厅里瞬间紧绷的气氛。我僵在原地，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婆婆见我没有立刻顺从地表态，越发生气，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突然，她猛地提高了音量，那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愤怒，如同惊雷般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开：
“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耳朵聋了吗？！”
这一声怒吼，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我整个人都被吼蒙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我相信，这声音足以穿透墙壁，让房子里每一个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小房间里的玩闹声戛然而止。
整个房子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安静，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轻微。那种寂静，比怒吼本身更让人难堪和心寒。
我强忍着瞬间涌上眼眶的泪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它们掉下来。我不能哭，哭了就是脆弱，就是不服管教，就是坐实了“不懂事”。我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不发一言，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颤抖着，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凉。
这顿原本应该温馨的聚餐，在一种极其压抑和怪异的气氛中开始了，又结束了。整个晚上，无论席间舅舅舅妈如何热情招呼，无论孩子们如何天真嬉笑，我都无法从那种巨大的震惊和屈辱中平静下来。婆婆的那声怒吼，如同魔音灌耳，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