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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小说>蒋子龙选集>庚午

我从兜子里拿出《春江花月夜》、《渔舟唱晚》、《高山流水》,不直接问病人,而是吩咐他的儿子:“问问高经理喜欢听什么曲子。”

“流水、流水!”

我感到恶心,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医生是最善于克制自己的,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到声色不露,排开胸中的不快,运气行功。按照“子午流注”的规律先朝开启的穴位下手。我的气血通过指尖的宝石变成一股热力注入他体内,传导经络内达脏腑,外通四肢。圆滚滚的指形玛瑙,坚硬无比,套在我的十个手指上,便于发气用力。它按到病人身上却是柔软的,并不感到硬梆梆扎肉硌骨。凉浸浸的玛瑙按摩器一会就变热了,我的双掌像烙铁一般。他心**神弛,浑身酥软,悠然似仙。哼哼唧唧,“噢——好美!治国,你让我过电了——我好像喝醉了。晕晕糊糊,真舒服——我要睡着了……”

他的叫声让我那么厌恶!我本应该对病人的这种反应感到高兴。他昏昏然然进入美妙的假寐状态。

我却越来越感到双手沉重,使不出力量。身体虚飘,头晕眩如飞转的陀螺,眼前一片白蒙蒙雾气缭绕。高经理臃肿庞大的身躯在我头顶上旋转,我的双脚倒似踏着天花板。但心里非常明白,手指并未按错部位。我这是怎么啦?近来老出现这种空虚虚的头脚倒置的幻觉,是什么征兆?

忽然,气血倒流,如闪电般轰开了我的大脑。真混,耍蛇的被蛇咬,这还用问吗?今天我要走麦城!

我四肢瘫软跌坐在地板上。心里仍很清楚,我不会出问题。只是不由自主地想闭上眼睛。我太累了,浑身的骨架都散了,象一堆烂泥摊在地上。尽管脑袋轻飘飘地像汽球一样要腾空而去,被死沉的身体坠住飞不起来。

太阳像一朵枯萎的**,在肆虐的黄风里飘来**去,转眼便四零八落,惨兮兮掉进了正阳县城。剩下一点冷冰冰的余辉残瓣,也很快被飞沙走石所吞没。县城离着火车站还有四里多路。真不理解,当初的建设者们是怎么考虑的?如果是先有的县城,为什么不让铁路修得靠近县城呢?倘若是先修的铁路,为什么不挨着铁路建城池呢?这条路我以前走过无数次,可从来没动过这份脑子。看来还是灾难促进人思考。

天空翻倒红沙,如倾盆大雨。狂风自上而下、从地到天地加以搅拌。宇宙间便形成无数条黄龙,张牙舞爪,飞旋撕咬——倒也壮观。这大概是北方独有的奇景。这些年,每到冬天,总要下这么两回沙子。我喜欢在大雨或大雪中行走或骑车。我虽是北方人,老也不习惯喝西北风、吃沙子。幸好还是顺风,狂风助我七分力,我只要心里想着要抬腿,不必用力,狂风自会把我的腿脚抬起来,推着我大步朝前迈。意领气,气到力到,力到风到。路上寂寞,有风沙作伴,苦中想乐,倒也自在。戴上变色风镜,眯起双眼,紧闭双唇,只要不让砂子钻到眼睛里和嘴里就行了。我能随遇而安——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有这点耐性。全身放松,借助风力,跌跌撞撞,像个醉汉。好在路上没有行人,一条大道任我逍遥。估摸走出了二里多路,鼻孔里仿佛浇注了钢筋混凝土,渐渐地不通气了,只好张嘴呼吸。这下可实实在在地饱尝了风炒红沙的味道,略腥,微咸,少汁,苦涩,一股不吉祥的味道。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年?没有几千年也有几百年。耳朵眼儿好像长出一篷草,大衣领和脖子的缝隙里长出一棵树我分明感到那棵树的根须夹带着泥沙在我后背上痒痒地爬动,正吸取我皮肉里的水分。每一颗砂粒都像一根吸管附着在我的皮肤上,这沙子愈积愈多,干燥、麻痒、粗砺。我感觉得出来,自己体内的血液、水分,被这铺天盖地的红沙吸干,挥发掉了。我成了一个会移动的人干儿。如果有肌肉,也是沙子做的。我忽然明白,新疆的沙漠里为什么多出木乃伊。我如果不慎跌倒,被风暴卷进路边的田地里,红砂将我埋住,几百年或几千年以后,保准是一具有价值的木乃伊。

风声哪有鹤唳好闻。隐约真的有哭声传来。我并不惊奇,当医生的什么事情没有碰到过?愈是刮风下雨、天寒地冻的恶劣天气,人们愈是要出事,医生也最忙。要不还算什么行医行善、救死扶伤?见多了不怪。我歪歪斜斜一路胡乱走来。脑子里也胡思乱想,打发路途寂寞。哭声由断断续续的变成连贯的。再走几步我听得更清楚了,好像还是一男一女。前面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像沙丘一样挡在路中间。我加快脚步,医生的神经绷紧了。没办法,这是职业习惯。我知道,前边那两人是在等我。尽管他们自己对这一点并不清楚。但是我清楚,这是天意的安排。让他们在这风暴中摔伤或者急病发作,此时此刻在这红砂弥漫的荒凉土道上决难再遇到人迹,更不要说是肯救苦救难的医生了。可老天偏偏就让我在这时候路过此地,救他们一把。有缘在危难中碰到我的人也决非等闲之辈,不是命大就是有福。每隔半个月我才到这正阳县医院来一次,半天看门诊,半天为医院的疑难病症会诊。这还是因为我在“**”中落难正阳县东各庄,没受什么罪就被借调到县医院当大夫。回城后为报答这保护之恩,才有这每隔半月我来出诊一次的协议。一般病人要挂上我的号也不那么容易。荒天野地的我自己送上来,能够消受得起这份机缘的人还不是福大命大吗?

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倒像两个用红砂堆出来的土人,紧紧搂抱在一起。中间支着两条木拐。我猛一看以为是有六条腿了,可上面分明只有两个脑袋。他们哭做一团,哭哭说说,说上两句就哭得更凶。一个声音苍老,一个声音娇弱。他们在呼唤我:“汪大夫、汪治国!”我只要一睁开眼就可以回到高经理舒适的客厅里。可我宁愿在铺天盖地的风沙中和那个拄双拐的小姑娘多呆一会儿。大地震的前一天晚上,女儿还给我出过一个谜语:“生下来四条腿,长大了两条腿,老了三条腿。”我当时怎么也猜不出来这是什么……

“小莹,跟爸爸回家吧。就当你疼我和你妈。”

“不,你们只当我死了吧!”

“你可不能走那一步哇!”

“女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这是我攒下的七百元钱,只能一次性地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了。”姑娘一只手把个小包哆哆嗦嗦塞到老人的棉衣口袋里。“小莹!”父亲又紧紧地抱住女儿。

又是一阵大嚎。风卷沙团狠命向他们的嘴里塞去,哭声被噎住。他们咳嗽几声,喷出一口红沙,也许是血浆。哭嚎更惨。

显然像是一场家庭内部发生的变故,用不着医生。只怪我当医生当得神经太敏感了。我应该走自己的路,不要打搅他们:却又于心不忍。还是解劝几句吧,即使对别人没有好处,也可安自己这颗喜欢多管闲事的心。

“姑娘,”我的话一出口,尚未送到自己的耳朵里就被大风刮走了。只好对着他们的耳朵大喊大叫,“在大风天里哭泣会损肝伤肺,何况你身体原本就不太好。”

爷俩哽咽着抬起头来。姑娘双眼通红,跟红沙一个颜色。脸上一团糊涂,泪水、沙土合了泥。老人脸上也是横一道竖一道,更显悲苍。

“前面就是火车站,爷俩有话到候车室里慢慢说,也可躲避风砂。”

老人叹了口气。姑娘拄着双拐竞自往前走去。歪歪倒倒,象根树枝支撑着一捆干稻草,随时都可能被狂风打散,刮跑。她刚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住,喘口气,稳定一下自己的身子在风暴中她能站得稳身子也不容易,摇摇晃晃眼看要倒下去。

老人紧跑两步将女儿挟住,几乎是向女儿哀求:

“小莹,我背你。”

“不用。”女儿好像在呕气,摔开父亲,踉踉跄跄地又冲向风沙。

老人十分着急,背又不让背,扶也无法扶。难受地看着她一摇一拐,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挪。暴风抽打她,摇撼她,来自四面八方的沙石袭击她,她随时都可能摔倒,一旦摔倒就休想再站起来。可她始终没有让疾风把自己摔倒。我只好陪着唉声叹气的老人走在后面,随时准备帮助她。这位父亲是怎么惹恼了她的女儿?一般都是当老人的欠小人的,够可怜的!我的女儿要活着多大了?十二岁,该小学毕业了。我也欠她的,欠她一条命。她每天晚上愿意让我搂着睡觉,那天我出诊回来晚了,她才偎在妈妈怀里睡去,就此永远不再醒来。如果是在我的怀里也许会幸免。也许,也许……在生活里“也许”是最软弱无力的了。也许这就是命运,我可能今生都不会再有家庭和儿女了!可我老也找不到这种子然一身的意识,总觉得家里还有妻子和女儿在等我……

呜——嘚嘚!

嘚嘚——呜!

风的怒号夹裹着木拐戳地的声音。大气派的混乱之中也自有它的节奏。他们父女不说话,我虽然心里好奇也不便打听人家的私事。大家顽强地走哑路。只有坚实的木拐和傲慢的风沙在对话厖

“汪大夫,汪大夫。”

“治国!”

我睁开眼。病人好了,医生倒了。我把高经理一家吓了一跳。

“对不起,高经理,今天的按摩还差一点,我坚持不住了。”

“没关系,我感觉棒极了!”高经理一下子变成了我的医生,照顾我,劝慰我。我要真死在他的客厅里,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他紧张,看我睁开眼又感到庆幸。“先别说这个你是怎么啦?气色这么难看。”

“不要紧,这是因贫血晕旋,养几天就会好的。”我心里觉得今天有点丢人,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气又无法发泄。“你贫血?”高经理因对我真心实意的关怀而动了肝火

“你还缺钱花吗?为什么不增加点营养?自己是大夫还把身体搞成这个样子!”

我只有强迫自己被感动,只有苦笑:

“我的贫血跟吃东西无关。我施针按摩都用气功,这比不会气功的医生疗效自然大不一样。但对我本人的精血损耗太厉害。时间一长气血大亏,我早有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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