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嚷什么,然而谁都可以任意地说笑叫嚷,粗的细的,荤的素的。闹洞房逗新人只是个由头,闹的人目的在于自己发泄。闹洞房就是农村的狂欢节。
趁着节日开场前的混乱,郝武长在新娘身上能找的便宜都找了,闻了嗅了,贴了蹭了,摸了抓了,顶了碰了……过完了头一轮瘾,他拿过新娘的红头巾在空中晃了几圈,可着嗓子喊叫,想把别人的声音都压下去:老少爷们儿,静一静,精彩节目正式开始。
一阵叫好声过后,新房里渐渐安静下来。
郝武长装模作样地把鼻子伸到新郎脸上嗅了嗅,他这样做的日的是为了好光明正大地也去闻闻新娘身上的气味。他表面上是用鼻子闻,实际倒把嘴伸得老长,几乎亲上了新娘的嘴唇。他随后直起身子宣布:好,都熟了,第一个节日是嘬软柿子。
这是让一对新人深吻,两个人自然扭捏。
郝武长又说了:新郎新娘脸皮薄,来啊,给他们化化妆!一个小子端过一个碟子,里面盛着锅灰。郝武长用手蘸了锅灰先往新郎的脸上抹了两道子,这也是为了大大方方地摸新娘那富有弹性的皮肤做铺垫。新娘没有经验拼命躲,这一躲避恰好给郝武长提供了一个借口。他先用左手抓住新娘,胳膊身子一齐上,连搂带顶地制伏新娘,用右手在新娘的脸蛋上翻来覆去地摩挲了一阵,然后才说:这下行了吧,打了脸再演节目就不用害臊了。
郝武长威胁新郎:你嘬不嘬?你不嘬我可要嘬啦!
满屋子人都帮腔:对,你不嘬可有人嘬啦!
也有人向着新郎,大声提醒说:克强,快嘬吧,郝武长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巴不得替你嘬哪!
新郎邢克强只好亲吻了新娘子。
郝武长又宣布了第二个节目:蛇溜道。
他解下新郎的腰带,把腰带最细的一头从新郎的脖领口捅到新郎的裤档里,叫新娘从新郎的裤脚伸进手去抓出来。新娘一抓他往上一提,嘴里还要问话:摸着了吗?新娘摸不到,他就会说:真废物,连这个家伙都摸不到,等会儿怎么用啊?如果新娘说摸到了,他还会问:热乎的还是冰凉的?软的硬的?逗得满屋子人爆出一阵阵哄笑。
蛇溜完道,他又叫新人“舔西瓜皮”、“咂过桥烟”、“糊顶棚”……已经到了后半夜,郝武长的节目却还没进行完一半。“保皇派”就开始攻击他:郝武长,你有本事自己也娶上个媳妇,老跟人家的媳妇动手动脚的顶啥事?
郝武长逗别人逗得那么狠,人家都不恼,这时候人家说他几句他也不能恼,就嘻嘻哈哈地说:晦,瞧你说的,多少总顶点儿事。
人家新娘子是高中毕业生,你这些节目全都太荤了,你有没有文一点儿的?
郝武长还真有两下子,立即接上嘴说:好,我就来个文的,给高中毕业生出个谜语,要是猜不出,下一个节目就是“起火带炮”。
屋里轰的一声,小孙庄的人都知道郝武长的“起火带炮”是什么意思。要把新郎的衣服扒光,赤条条用绳子绑在门框上,把一只大爆竹和半截香捆在新郎的**上,点着了香让新娘去把炮仗解下来。如果新娘怕羞不去解,就眼看着爆竹把新郎炸成太监。
有人鼓动:郝武长,快说你的谜语!
郝武长扬扬得意:听着,抱住你的脖子,搂住你的腰,趴在你的肚子上弄肮脏。打一物件。
这种气氛根本无法动脑子,想帮新娘忙的人也猜不出,新娘更为难,小声嘟囔:这是啥呀?太荤了!
郝武长逮着理了:大伙儿看啊,她可没猜出来。我告诉你,这是围裙。荤啥?一点儿都不荤!
想保新郎新娘的人想想倒也是,全都无话可说郝武长越发抖擞精神:这不怪我吧?下面咱就来那个最精彩的……
这种日子不管郝武长闹得多么邪乎,主家也急不得恼不得。好在打从吃晚饭的时候,新郎的父亲邢老汉就托付了村长,请他在郝武长闹得太出圈的时候出面给解个围。同一张饭桌上几个老汉也都赞成,认为郝武长成天在村子里游逛,实在是小孙庄的一个祸害,应该给他找个事干,或者找个事由把他支到外边去。此时就在郝武长张罗着要给邢克强脱裤子的时候,村长挤进来喝住了他:郝武长,你今天可闹得不赖,够水平。看不出你自己没娶过媳妇,闹洞房倒是把好手……
村长又说:天就快要亮了,刚才光顾喝喜酒,有件大事给忘了,大孙庄的砖瓦厂让我推荐三个人,要年轻能干的,每月工资三百,不少吧?
屋子里的年轻后生一下子哄起来了:敢情可不少!
村长,能不能算我一个?
年轻人们嚷叫起来,立刻转移了大家的兴致,打断了郝武长的节目。
村长问郝武长:我第一个想推荐的就是你,你也该挣点儿钱,像克强这样体体面面地成个家。不知道你本人想不想去?
郝武长可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还能有他的份儿:真的?村长你真想让我去啊?
这还有假吗?你要打算去,就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得在早晨七点半钟准时到大孙庄砖瓦厂报到。村长说完就出了洞房,其他也想争到这个机会的人,就跟在后面呼啦呼啦地离开了邢家,还没有过够瘾的人想再闹下去也闹不起来了。其实村长想让谁去心里早就有数了,把一大帮人引出邢家没有多远,就公布了他的名单,然后又把砖瓦厂的要求告诉了三个应聘的年轻人。
有句俗话叫“乐极生悲”,真的就应在了郝武长的身上。清晨七点钟,三个人搭一辆拉砖的四轮拖拉机去大孙庄,郝武长抢着坐到前面。山路坑坑洼洼,他可能是睡着了,突然在一个大颠簸中被摔到地上,拖拉机正好不偏不倚地从他前胸轧过去。
还算好,没废了他的小命,送到公社医院一查,被碾断了五根肋骨,其中一根断肋扎到肺上,将肺部戳了一个窟窿,形成胸腔积液和气胸。他的哥哥姐姐不能眼看他这个样子不管,各家给凑了点钱。村长觉得好心反而害了郝武长,也拿了一些钱给他治伤。郝武长算有事干了,四处求医,有药就吃,等到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老伤不仅没有治好,却又衍变成空洞性肺结核。他成了一个废人,原本就不爱干活,现在是想干活也干不成啦。只要天气好,就坐在窑洞门口发呆……
从春天耗到秋天,有天下午,地里活儿正忙,庄里空****的,一外乡人走过了大半个庄子也没碰到个人影,路过郝武长的窑洞前一眼搭上了他,拐脚凑过来问路:伙计,歇着哪?
郝武长懒懒的:是啊,人废了,啥活儿干不了,光剩下歇着的劲儿啦……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会喘气能说话的,外乡人热情很高:什么毛病值得这么丧气?
咳,叫拖拉机轧的,肺里有个洞,洞里有结核。
嗬,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呢!你老弟碰上我算是福大命大,我是运城下古林的,我们村上有个武大夫,专治肺结核,三服药下去,保你活蹦乱跳。而且花不了仁瓜俩枣的钱。实在拿不出钱也没有关系,她还舍医舍药。
听说你们这一带的牛不错,我想买几头,正找不到卖主。
郝武长笑了:你问我倒真是问对人了……他也正闲闷得难受,就连蒙带唬地大谈买牛经,还真的介绍了几个有牛想卖的人家。那外乡人很感动,临走的时候给他留下地址姓名,并一再叮嘱快来运城找武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