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朦胧,夜空如水,四周非常安静,只有草丛里的秋虫唧唧鸣叫。他们手拉着手,肩贴着肩,缓缓地没有日的地走着,一股夜风袭得人身上起粟,他们的身子往一起靠得更紧了。欣运的发丝撩得安国的脖子痒酥酥的,有种难言的快意和亢奋。
他拿眼瞅瞅卓欣运,姑娘也正歪头看着他,眸光闪动,如星星一般晶亮。
焦安国抽冷子把那沓钱塞进卓欣运的外衣口袋,姑娘想掏出来还给他,两只手却都被他牢牢地抓住了。她不再挣扎,打破沉默说:好吧,我不再跟你打咕了,既然你喜欢那种自行车,我告诉老姨夫去天津港的时候再给你重新买一辆吧。
焦安国却拒绝了:不,即使再买来我也留不住,工段长上边还有车间主任,下边还有班组长,得买多少辆才能轮得上我自己骑啊?人家说得对,日前我还没有资格骑这么好的车!
借着月光,姑娘水汪汪的眼睛在盯着他。
焦安国气质清冷,眼神中透出愤懑和执著。她想安慰他,声调也跟刚才大不一样,轻细柔和,充满温情和关切:你甭管啦,钱我暂时先收下,这件事看来给你的刺激不小……
焦安国确实是心存耿耿:它让我明白了自己是谁,要不然还觉得自己怪不错呢!工人当着,从外国进口的山地车骑着,每天仁饱儿俩倒儿,真不知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知道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就不想当这个工人了?
焦安国反问她:你觉得,一辈子就待在这儿看送料机,有意思吗?
卓欣运被问住。
但她反应敏捷,很快又将他的话反弹回去:你觉得干什么才有意思呢?
焦安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取笑他,甚或把他的想法再告诉别人,可若连她都不能信任,自己在这个矿上还有能够说话的人吗?今晚他有一种冲动,愿意就这样跟着卓欣运在月色下一直走下去,把自己心里的全部胡思乱想都向她倒出来。他斟酌着词句,边想边说:我很后悔考大学前太不用功了,现在特别想去上大学,暂时却还不能丢了这个工人指标,否则会对不起家里,这是姐姐让给我的。因此我只能上那种业余的或函授大学,还可以不用花家里的钱。
你想学医?
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老上山采药,也敢给别人摸脉开药,所以我断定你真正的志向是在医上,喜欢无线电只是为了玩儿。
哎呀,你可真……后边还有“了解我”三个字他没有吐出口。焦安国停住了脚,转过身来面对面地盯看欣运,眼神在姑娘脸上轻移细掠。
卓欣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眸光躲躲闪闪,却绽开一脸笑容,一如头上的月亮,光洁、丰满、妩媚。她催促他说:你刚才说我什么?
焦安国眼里**四溢:我说你真厉害!
厉害?
是厉害,比我自已还更知道我。以前我总以为自己的爱好第一是电子,第二才是医学。来矿上这不到一年,我才慢慢弄懂了自己,玩儿是玩儿,事业是事业,兴趣要用到事业上,不能因为玩儿误了事业。现在我调整过来了,我将来要主攻的是医学,电子是辅助,可成人大学里没有医科,我只能先学电子或管理。
卓欣运静静地听着,她突然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是真的喜欢上焦安国啦!他在一同进矿的年轻工人中是最不显山露水的,不轻不浮,可数他多才多智。表面上是兴趣广泛,好奇心重,可心里大志笃定。
姑娘想到这儿脸上一阵发烫,从焦安国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轻声说:天太晚了,咱们回去吧。
焦安国本不想回去,可这种事是不能不顺从姑娘的意思的。但他还不太甘心:这才几点就说晚,我哪一天都比这个晚。
这一周你不是上早班吗?
是啊,我最怕上早班了,起不来。
那你还说不晚?
我不怕熬夜,就怕早起。
你是夜猫子。
焦安国的手还想再去寻找姑娘的手,卓欣运闪开了。他吞吞吐吐地问:我要提个问题,你能保证不生气吗?
什么问题?
你喜欢孙矿长的儿子吗?
卓欣运站下来,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了,眼睛直视焦安国,一字一顿地说:不——喜——欢,我也绝不会去当孙矿长的儿媳妇!
姑娘说完转身跑回宿舍去了。
焦安国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扯开嗓子吼唱起来:
亲爱的人我曾经答应你
我决不让你烦恼
……
郝武长的大哥来到下古林。腰身佝偻,苍老木讷,见了焦起周夫妇不仅没有表现出对亲家爹亲家母应有的亲热,甚至连笑容都没有。看上去倒不像是不想笑,而是不知道还要笑,想不起还要笑,或者因为平时笑得少,已经忘记人应该怎样笑了。
连笑都忘记了的人,说话就自然更少啦。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的兄弟郝武长还活着,没有想到像郝武长这样的人还能找上媳妇,没有想到这个媳妇还比他兄弟强百倍……不光是他,恐怕全庄上的人都有这些“没有想到……”突然接到郝武长要结婚的消息,就像接到死人的请帖一样令人大吃一惊,立即轰动全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