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奶奶最疼我了。
这么说我们就不疼你了?
不一样,各有各的疼法儿,各种各样的疼我都要。
看美得你!焦起周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行,这么多年来老人家一直为咱们担惊受怕,现在房子宽敞了,就接老太太来多住些日子。
桂兰忽然想起一件事:上回奶奶说要在老家给安国找个牢靠的姑娘,好像是同村霍家的老闺女,你能记得是什么样儿吗?也可以带来先看看。
焦起周没有听进去,他的脑子里还在打别的主意:如果医院干顺了,光靠我们无论如何都胡噜不过来,还得把安国从矿上叫回来。
最芳又插嘴:我去顶替哥哥吧。
桂兰用手指一点她的脑门:退休才可以顶替,等你哥到该退休的时候你还不老吗?
大家在谈论医院里是多么缺少人手的时候,都极力回避提到眼前现摆着的——个大活人一郝武长,免得让最婵和大家都感到难堪。
好像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在这个家里,郝武长是城市化最快最彻底的一个,不知怎么就结交上几个运城人,学着城里人的打扮,城里人的作派,每天晚上一撂下碗筷人就没有影儿了。就是在白天大家最忙的时候,也常常找不到他。他是焦家门里的姑爷,说重了不好,说轻了不顶用,无奈,能不说就不说。
最芳忽然举着一封信嚷了起来:你们快看,这是一个日本人的信——尊敬的焦起周医生及夫人武桂兰医生,我叫小野田益枝,住在日本大阪市,患结核性胸膜炎,在日本用西药化疗引起抗药中毒,久治不愈。托友人向中国的中医求助经北京结核病防治中心的尚德堂主任推荐,说贤伉俪……这里有两个字我不认识,反正是说你们两人能治。现将病历和X光片寄去,同时还汇去五万日元作为药资,如果不够,接到药后再补寄。——哎呀,日元是什么样的?咱还没见过哪!五万日元是多少啊?
她放下信,在信件堆里寻找那五万日元的汇票。最婵告诉她,汇票得晚两天才会到。
母亲将小野的病历和胸片拿过去看。
焦起周看看桌子上的信件处理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到另外的房子里去熬药和摊膏药,他还必须得把明天要用的药准备好。
焦起周觉得自己刚刚睡着,就听到一阵砸门声,外面的天还黑咕隆咚的。他心疼桂兰: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去处理就行啦!
从永济县送来一个大吐血的晚期肺结核病人。
武桂兰是那种见了病眼睛发红的人,她睡觉原本就惊醒,已经被吵醒了,再躺下去也睡不着,何况还知道有条人命在等着抢救。她急忙爬起来帮着起周检查病人,下止血药,采用紧急止血按摩。
这时候病人命悬一丝,他们夫妇深知其中利害,不要说处理失当,就是抢救措施完全正确,力气稍微用得大了一点或小了一点,药用得多了一点或少了一点,都会葬送病人的性命。所幸已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对付大出血的临床经验,他们清楚哪儿是陷阱,哪儿有麻烦,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危险,一点一点地稳住了病情,忙活到天大亮才算暂时抢回来一条性命。
武桂兰要留在急救室再观察一会儿,焦起周一个人出来想回自己的住处,看见黄福根在清扫住院部的院子,便想起病人们对他的反映。这个小伙子的病好得很快,老觉得自己又捡回来一条命,对医院感恩戴德,眼里看到哪儿有活儿就插手干。住院部的厨房里目前就是一个人,连买带做,黄福根就经常到厨房帮忙。病人们嫌他是稀屎痨,他摸过的饭菜人家吃着恶心,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跟他和武桂兰提意见。可黄福根也是一片好心好意,桂兰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焦起周可不能老装着看不见,就走过去打招呼:福根,谢谢你呀!
黄福根不好意思:焦院长,我还不知道怎么谢你们哪,院长这是说到哪里去啦?
你是个勤快人,眼里看得见活儿。等你的身体彻底好喽,如果你愿意,可以考虑留在我这儿打工。
福根一惊喜:真的?
到时候再商量,你也看得出来我这儿缺人手。不过,眼下你还没有完全好利索,干活儿要悠着点儿,不能累着,更不能进厨房。你身上还有菌,摸了饭菜对自己对别人都不好,明白吗?
明白,院长就放心吧。黄福根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焦起周来到前面,最婵已经把早饭做好,最芳先吃了去上学。他也让最婵先吃,吃完了好替桂兰回来吃。最婵一听这话,哪还能自已先吃呢?就跑过去让母亲回来先吃。
焦起周认真地洗了手,然后漱口洗脸,他刚坐到饭桌前,桂兰母女就一块儿都回来了。桂兰跟他解释:病人没事,挺稳当的,已经睡着了。她看看饭桌又问了一句:武长还没起呀?
我早就喊他啦。最婵说完又要回屋再去叫,焦起周的脸黑了下来,拦住女儿:不用喊他,找个女婿好像请来神啦,莫非还要弄个牌位供起来?
最婵夹在父母和不争气的丈夫之间,这份罪可真不好受,便坐下默默地先吃起来。
他们匆匆吃着早饭,八点钟门诊病人就都来了,焦起周得准时顶门诊,武桂兰还要先去查房,给病人换药,处理完住院病人以后再赶过来帮着看门诊。焦起周下了决心,必须尽快再请一个大夫来,找不到正式的大夫就得让儿子回来,医院里怎么也得有两个男人轮流值夜班,顶急诊。从今天晚上起,自己先睡到值班室里来,不能来个急诊就搅得一家子都睡不了觉。
焦起周三下五除二地把早饭扒拉到嘴里,看看离上班还有一点时间,就抄起了门边的大扫帚。昨天人来人往地糟践了一天,到处扔着纸屑、塑料袋子、饮料盒子,不扫干净等会儿让病人看见,这哪像个医院!
这本该是郝武长的事,难道他懒得连这点事也想赖掉?
焦起周扫到郝武长的窗户跟前大声吆喝道:懒虫,还不起呀!睁眼看看都啥时辰了,还要等人往你嘴里喂饭哪?
郝武长没有吱声,仿佛岳父吆喝的不是他。杂草最容易蔓延。随着时间一长,他了解了焦家人,他在焦家的地位又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卑,而自卑最容易产生嫉恨,身上的老毛病又冒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