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场灾祸,他看上去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面色焦黄,毫无血色,眼睛里却布满红丝,神情阴郁。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西装,头发也梳理得较为整齐,嗓音沙哑地先开场:首先感谢黄叔叔帮着我们处理了这场塌天大祸。那一声爆炸,倒塌的不仅仅是一栋两层小楼,还有医院的信心、荣誉,实际上,我爸爸妈妈创建的这家医院,现在只剩下半个空壳了……
女人们心头一震,都知道确实是这么严重,只是经他的嘴说出来,分量似乎更为沉重。黄鹿野点点头,焦安国对自已的处境估计得很清醒,看来心灵在不幸中发育得快,他真的在一瞬间成熟了十年。
焦安国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说话自己便又继续下去:渡过眼前的难关,或者说继续发展壮大我们的医院,我想不外乎三个方面。第一,医院是窗口,是招牌,我们无论如何要保住医院。第二,权威是灵魂,以前许多病人是冲着我爸爸妈妈来的,他们不在了我们也必须重新树立起这个医院的权威,这就是我们。不是我狂安乱吹,不论多大的权威,看结核病却看不过我们,我们对结核病的规律认识深刻,把握得好。尚老应该算是全国中医界的大权威了吧,从他对咱们医院的尊重和信任,可以看出咱们医院在结核病治疗方面的地位。新以,我想请黄叔叔干一件事,到北京跟尚老商量一下,利用国家抗榜中心的号召力,由我们做东,今年秋天把全国各地的结核病专家请到运城来开个研讨会。这样一来,就逼着我们得拿出高质量的论文,同时把我们的药推向全国……
好小子!一黄鹿野听得兴奋起来,忽然又觉自己失口赶紧在自已的嘴上拍了一巴掌,郑重道歉:对不起,焦院长!
焦最霞捂着嘴笑。这是一个多星期以来焦家人第一次有了笑容,大概也是受了焦安国刚才那番话的鼓舞。焦安国却有些难堪:黄叔叔这又何必?像以前那样叫我小安子,不是显得挺亲近挺自然吗?
黄鹿野神色庄重:我又何尝不愿意充这个长辈,在医院里小安子长小安子短的呼来唤去?可眼下医院里人心惶惶,病人疑虑重重,职工背地里嘀嘀咕咕,都认为你会压不住阵,在为你担忧,还有人等着想看你的笑话:周围的关系单位很有可能也会来捣蛋凑热闹,上边在等着你干不下去的时候来收拾残局,将医院收编到卫生局……我得先做出服从的榜样,要表现得对你有信心。刚才听了你的前两条我真的有点儿底了。去北京找尚老,请各地专家来,还要准备论文,我可以拍胸脯。但有一个问题,由我们做东开这样的会,可是要花不少钱的!
钱你不用愁,我父母给我们留下了三十万元,这个钱做儿女的一分都不能动,全部用到医院的发展上。昨天晚上我已经跟姐姐商量过了,不够还可以找银行贷款。
在场的人心被震动了。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焦起周到底存了多少钱,但知道焦、武二人会留下一笔钱,准备给儿女和自己养老用。如果焦安国和他姐姐把这笔钱分掉也是应该的,合情合理,省着点用够吃多半辈子的,往后就可以过一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医院将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焦安国是基于一种什么信念要全部投到医院里来呢?他对医院的未来就这么有信心?
黄鹿野又提出一个问题:我们写论文,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回生灵”中的一些成分,你不怕泄密?
不怕,专利在我们手上,我们不宣传“回生灵”,又怎么把它推向全国呢?我爸爸妈妈在他们的能力和所处的条件下已经干到了极限,不能再对他们要求更高了。他们坚持的是传统中医,我们得闯出一条现代中医的路子,把医和药结合起来。他们最早是把秘方当做吃饭养家的宝贝,我们得把它视为救人的宝贝,发展的宝贝。他们倾向于保,我倾向于放。我想也许只有这样干,才能让他们的事业继续下去。如果我采取保守的办法,很可能既守不住父母的事业,也保不住父母的精神。你们说呢?
这样干的风险可太大了,因此谁也没有马上表态。
焦最霞问:一开始你说从三个方面发展医院,刚才只说了两项,那第三项呢?
制药是我们的支柱,我见过尚老写给父亲的一封信,他讲到现在世界上六大赚钱的行业中就有制药业。我从矿上回来快两年了,这两年来,我们医院的绝大部分收入是来自卖药。亲自到我们医院来的病人是少数,写信来要药的病人是多数。所以,我打算立即在原来焦家楼的地址上建制药车间,购买新设备,当我们有了充足的药以后,就一个省一个省、一个地区一个地区地建立我们的医疗点,先给药,治好了病再给钱,治不好病不要钱。
焦安国从一个随身带来的大纸袋子里抽出一大沓资料,摊在桌子上:这是适合我们的制药设备的样本,我经过比较选出了几种,你们看看行不行?尤其是欣运,这一块将来归你管,要由你拿出决定性意见。
大家翻看着制药设备的资料,心里却不能不惊讶,他的这些主意是这几天才想出来的吗?至少这些资料在这两天是找不来的……
哎哟,你的胆子可够大的!最霞不知是赞叹还是忧虑。最婵和卓欣运显然是全听安国的,对他是百分之二百地信任。
于是,黄鹿野就成了关键的人物。其实他也知道,基于对焦安国性格的了解,即便他不同意,焦安国也会照干不误。他在心里粗粗一算,焦起周两口子留下的那不算少的一笔钱恐怕都搭进去还不够,便缓缓地说:在这方面,我对你父亲也没有像对你这样佩服过。在怎么办医院上,看来你比我们这一辈人出手要高得多,我老头子今后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得想办法怎么能跟上你……
焦最霞调侃他:你又倚老卖老?
哦,该打……黄鹿野看见过去的学生江华走进来,便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江华先问候黄鹿野,然后才将日光转向焦家的人:对不起,正赶上忙于毕业,没有来得及参加追悼会,十分抱歉!
焦安国客气地起身让座。
江华问:我是不是打搅你们开会了?
开完了。焦安国又对大家说:以后每星期一上午是院务会,今天先开到这儿,大家都去忙吧。
卓欣运和两位姐姐先走了。
黄鹿野也站起来,顺嘴向江华问了一句:听说你要留在省中心医院?
那是我父亲的想法,也确实为我联系好了,可我本人还没有答应,想先来问问,这儿要不要我?江华眼睛看着焦安国。
你放着省城的大医院不去,为什么愿意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
我对这儿有感情不假,是焦、武两位大夫治好了我的病,有知恩图报的因素。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原因是这儿适合我,在这儿很可能会干成点儿事。
焦安国说:谢谢你能这样看,眼下正缺人手,但条件还比较差,你对报酬有什么要求?
江华正色道:没有要求,跟杨希、黄福根他们留院的人一样就行。
黄鹿野一边点着头一边向外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