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焦安国来说交了钱车子就算到手了,匆匆喊了一声“谢谢阿姨!”推车就出了院子,然后又回头摆摆手,就骗腿儿上了车。
哎呀,太妙了,屁股底下绵软而有弹性,如同坐在沙发上一样舒服。他忽然明白了,前后轴上那些多出来的零件原来是减震器。所谓山地车,就是在山地上跑也不会太颠簸。太棒啦,真是好车!
一上大街,他感到马路上的行人都在扭头看他这辆车。骑到一个修车铺跟前,他停下来,给美国鹿牌打足了气,然后顺着回矿的大道就暸下去啦
从侯马回到中条山矿区是爬大山,一百多公里全是上坡路。自行车再好也得需要人蹬,人不蹬它,它那两个好看的钴辘也不会自动转。焦安国心里高兴,骑得很猛,从一上了车身上的汗就没有断过。山道上过往车辆很多,尘土飞扬,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可就和了泥!汗泥糊住他的皮肤毛发,紧绷绷,黏糊糊,浑身奇痒难挨。
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汗水可供他这样排泄呢?他的身上又有多少力气可以这样挥霍呢?更要命的是他买车心急,夜里没有睡好,早晨空着肚子就上了路,交了车钱中午就没有吃饭的钱了,甚至也没有喝水,很快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可他并没有饿的感觉,反觉得有点恶心。
前面的山越来越高,山路的坡度也越来越大,他的双脚却越来越沉,车速越来越慢……连三分之一的路还没有走完呢,若是照这样骑法,不要说赶回去上中班,到下中班的时候能够回去就算烧了高香!
他肚子里没有食,还能蹬得了百十公里的山路吗?如果蹬不动了就得下车推着走,那还不得走到天亮?天一黑,这山道上可就恐怖了。
他在一个稍微宽阔的路段停下来,一边喘粗气,一边在想主意。看到卡车在自己身边飞驰而过,他心眼儿一转,想碰碰运气,能不能拦住一辆上山的卡车?
他站在路边扬了半天手,没有一个司机答理他,有的人到他跟前不仅不减速,反而踩油门。也难怪,如果他空身一人也许还有希望,旁边守着一辆这么漂亮的自行车,还想连人带车都要搭别人便车,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下面又上来一辆带挂斗的卡车,他心一横,重新骑上自己的鹿牌。待卡车超过他的一刹那,他猛拐车把贴近挂斗,同时急伸右手,狠狠地抓挂斗的后车帮。“轰隆隆隆,叽嗒咣当”,他身下的自行车即刻变成激烈跳**的野马,颠上跌下,左右剧烈摇摆。耳边风声呼呼,尘土扑面打来。他左手努力掌住车把,右手则狠命抓住挂斗,自己的性命就全在这两只手上了!
山路本来就崎岖不平,再加上乱石碎块,司机在行进中还要经常躲避着障碍物,汽车不仅蹦蹦跳跳,还扭来扭去。挂斗又比前面的卡车颠簸得更厉害,焦安国又像挂斗的尾巴尖,在后面被甩过来,扔过去,忽而悬空,忽而又被重重地摔到地上。不管挂斗多么暴烈,他死命也要黏住!
手臂渐渐酸了,手一使不上劲就危险了。在一处狭窄的弯道,趁汽车减速行驶时他松开了右手,惯性却把他重重地摔倒了。他爬起来先检查车子,真是结实,车子一点事没有。他放心了,定了定神,对赶回车间上中班也有信心了。回味刚才的体验,他提醒自己等会儿再抓挂斗的时候一定要尽量靠里边抓,抓外边万一被甩开了就会掉下万丈悬崖!抓到里边即使被甩掉了,顶多就是被摔一下。而想脱离挂斗的时候,要用胳膊顶上劲,慢慢地撒手,左手要捏住自行车的闸,大概就不会被摔倒了。
后边又有挂斗车上来了,他也骑上自己的车。这次就不像第一次那么害怕了,抓住挂斗以后慢慢调整自己的姿势,尽量让身体跟挂斗的节奏保持协调一致,根据汽车的速度和颠簸程度的变化,自己用力也有大有小有张有弛。他越来越适应,越来越灵活自如,真的变成了汽车的小尾巴,汽车想甩都甩不掉他。
卡车的挂斗一直把他带到矿区大门口,脱离卡车后他开始动用自己的双脚蹬车。谁知一用力竟蹬不上劲,闲了一路的两条腿发麻发木。他索性下车,一边活动腿脚,一边检查车子。
这真是一辆宝贝车,就这么一通摔打磕碰,却啥事都没有,几乎是毫发未损。值得!值得!更不要说这一路上跌跌撞撞,险象环生,自己这个人也能全须全尾地回到矿上,真是万幸。
渐渐地,身上的血脉通畅了,腿脚又有了力气,他异常兴奋,上车后将美国鹿牌骑得飞快,直奔自己的车间。正是交接班的时间,矿区内的大道上人很多,一辆样式奇怪的挂满泥土的车子,驮着一个灰头土脸几乎看不出眉眼的人,格外引人注意。焦安国满心得意,赶到车间还真没误了上中班。
可班上的人却一下子没有认出他,整个人像刚从土堆里钻出来的一样,脑袋上头发多长土多厚,五官的轮廓都叫土埋得模模糊糊了,除去眼珠还有点黑,连牙齿上都挂着土。身上就更别说了,活脱脱一个土猴儿!
他下了车,也像猴子一样草率地划拉了两下脸,往矿石堆上吐吐口水,想清理一下口腔。岂料他没有吐出水,他的嘴里哪还有水分?只喷出了满口土星子。他顾不得自己,找了块抹布先擦车……班上的工人随即都围了过来。
当焦安国把自己的鹿牌擦拭干净以后,惊动了整个车间的人,下早班的没有走,上正常班的也凑过来了,禁不住啧啧称奇。这个捏捏闸,那个摸摸把,心里馋的骑上去兜一圈,一个人开了头大家就都想过过瘾……
人越围越多,嗡嗡嗡嗡,七嘴八舌——
看哪,人家这才叫自行车!
骑上去真轻啊!
其实就是钢好。
准说的?这漆也烤得没治了……
大家只顾赞车,似乎忘记了车的主人的存在。焦安国并不在乎,人们称赞他的车比称赞他本人更让他心里美。他被挤到圈外边,身体靠着车间的水泥柱子,听着大家各式各样的议论,自己偷着乐。乐得劲大了,还会从脸上往下掉土。
卓欣运也来了,她穿着不招眼的工作服,躲在了人群后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工段长大声嚷嚷着走过来,工人们赶忙给他让开道。他一见车子又咋呼起来:哟,这是什么车?让我看看……
工段长接过车,打量一番后也骑上兜了一大圈。下车后手却不放开了,也不再让别人摸,高声问:这是谁的?
还没等焦安国搭腔,早就有人替他说了:是焦安国刚刚买来的。
是小焦啊?你刚进矿才多长时间,挣不了一壶醋钱,骑这么好的车子干啥?卖给我吧!
不行,我又不是做买卖的。焦安国急了,赶紧冲到前面去,想要回自己的车。
也有胆大爱管闲事的帮着他说话:工段长,现在可都是小青年才骑好车呀!
工段长根本不理这一套,也不松开抓着车子的手,瞪着眼珠子问焦安国:多少钱买的?
焦安国还是晃脑袋:我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