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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小说>蒋子龙自述>过去的故事之五

过去的故事之五(第2页)

邵南孙等得心焦,顺手抄起一份《红核云快讯》,第一版上有个奇怪的题目:《彻底清算反动的“多弹头论”》。什么是“多弹头论”?社会上多如牛毛的各样小报,内容无所不包、无奇不有,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一应俱全。邵南孙耐着性子读下去:“……国防科委最大的反动技术权威、大学阀XXX,以生产压革命,竞丧心病狂地提出要科研先行。我们不能不反问一句,让科研走在前面,难道要让马克思走在后面吗?这位把持国防科委技术大权的学霸,还亦步亦趋地跟在臭名昭著的赫鲁晓夫的屁股后面,提出中国也要搞多弹头导弹,说什么美国、苏联都搞成了多弹头,正以比我们多几百倍乃至上千倍的核弹头瞄准中国。如果中国不发展多弹头,后果不堪设想,十年后将处于被动地位。长敌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只看重物质原子弹,轻视威力无比巨大的精神原子弹,真是一派修正主义的胡言乱语?”

邵南孙笑了。看来不光搞文的有书呆子,搞武的也有科学呆子、导弹呆子!对外说,中国不称霸,要多弹头何用?对内讲,中国只有一个弹头就足够了——一个太阳、一个脑袋、一个权威、一个司令部……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国家没有采纳那位权威的意见,各地造反派却受他的启发真的搞起了“多弹头”。就福北来说,弹头就多得数不清。当然最大的两颗还要数李鹏万的造反总司令部和以蔡旗为首的全无敌造反军。他们势不两立,相互轰炸,已经打了有半个多月了。据说城西的土山上已竖起了几百座新坟,邵南孙猜不透那些墓碑上刻些什么?“**”给这些亡灵送个什么头衔儿呢?

他虽然有一只胳膊和两条腿被打得筋断骨折,脑袋也成了破瓢,总算还捡回了一条命。也是不幸中之大幸!

邵南孙希望后起的蔡旗打胜,把李鹏万打垮,让“造总”树倒猢狲散,黄烈全、杨忠恕之流就会成为丧家之犬;或者他们两派就永远这样打下去,顾不得管制“牛鬼蛇神”,花露婵每天都能偷偷地跑到医院来看望他。今天,她为什么还不露面呢?

莫非李鹏万和蔡旗讲和了?还是暂时休战?他们一不相互轰炸,就会轮流轰炸各单位的“牛鬼蛇神”。各自都想表示自己那一派是最革命的,而最革命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看谁对“牛鬼蛇神”的惩罚最狠。你开五次批判会,我就要开上十次;你用皮带抽打他们,我就要用钢丝鞭、自行车链条,再藤上点盐水抽打他们。这一派受了那一派的气,或那一派受了另一派的气,全要朝“牛鬼蛇神”身上发泄……

邵南孙心烦意乱,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他在这种盼望和失望的煎熬中又过了七天,始终没有见到花露婵的面儿,连一点她的音信也没有看到。他的伤却渐渐好了。他不能再躺在医院里傻等下去,花露婵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生活像无边无沿的烂泥塘,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陷下去。

他脱下医院的病人服装,换上自己的衣服,给李度写了几句话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床铺没有整理,自己的东西没有收拾,就溜出了医院。其实,他若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也许会更安全。如果他拧眉竖眼、满脸杀气,手里再举个旗子或抡根棍子,那就更没人敢惹他,人们就会远远避开他。造反能够避邪,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造反大将,到哪里都畅行无阻。如同闹日本鬼子的时候,装成日本兵可以在大街上吓唬老百姓一样。可惜,邵南孙一门心思牵挂着花露婵,没有想到要把自己伪装一下。

花露婵会出什么差错呢?

福北政治形势的发展与邵南孙所期望的正相反,蔡旗战败,在福北已无立脚之地,带着二百多名“全无敌”的战士突围而去。一说他钻进铁弓岭打游击去了,'还有人说他带着人马到北京告状去了。总之,福北成了李鹏万的一统天下,空气反而更紧张起来。从上海传来“一月风暴”的雷声,每天的报纸、电台广播和铺天盖地的传单,都在报道各地大联合大夺权的消息。福北还有哪一派敢不跟李鹏万的“造总”联合?他要夺权也是势在必行,“牛鬼蛇神”已成死老虎,不会妨碍他夺权。莫非他们夺权前要对花露婵这些人下毒手?

邵南孙七猜八想,从大形势想到小形势,根据小形势推断自己亲人的命运。他手里还真的拄着一根从道边捡的棍子,但那不是为了打人或自卫,更不是壮胆逞威风,纯粹当拐棍儿使,为的是减轻两条腿的负担。他是医生,并不把骨折看得有多么严重。传说盖叫天也曾摔断过腿,骨头接好之后不甚理想,练功时感到别扭。他把腿伸到门槛下,自己再把小腿撬断,请医生重新接骨。以后并不影响他成为“活武松”,仍然是中国第一流的武生演员。何况为邵南孙接骨、做手术的是自己的同学和朋友,绝对靠得住,手术做得很漂亮,断骨复位也无可挑剔,因而恢复得很快。按理早可以出院了,但外面那么乱,远不如躲在医院里清静、安全。今天出去,他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这一出去还能否再回到医院里来也没有把握,心理上对自己的两条断腿不免有些担心,挂着根棍子以防万一。尽管福北号称“四季如春”,其实到冬天气温也能降到零度左右,有时还下雪或结冰。邵南孙身上穿着厚毛衣,外套粗布列宁装,并不党得太冷。他的脑袋当初受伤很重,做手术时把头发全部剃光,为了换药方便一直没留头发。光禿秃的一无遮掩,被寒风一吹,伤口像裂开一样,新长出嫩肉的地方仿佛结了一层冰茬儿。他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吸引了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指指戳戳。这脑袋,这神色,这手里的棍子,这走路的姿势一似瘸非痫,懈里晃当。不要说孩子,就连大人都多看他两眼,冲着他做出各种表情,有好奇,有可怜,有厌恶。邵南孙十分恼火,以为大家把他当成武斗中的伤兵了。于是甩掉手里的棍子,咬住牙,尽量把脚步迈得像个正常人一样。谁知孩子们哄得更厉害,居然高声吆喝起来:

“快看,和尚造反队!”

邵南孙脑袋“轰——”地一下,他明白人们为什么像看耍猴子一样在围观他了。脑袋——毛病出在他这个鋰光瓦亮的脑袋上。这真叫他浑身不自在!他不能在大街上继续出这份洋相,可是怎样才能甩掉后面这些“尾巴”呢?应该先买顶帽子戴上,遮住了和尚头就不会太惹人注目。有什么办法,眼下人们就是根据一个人的脑袋来判断他(或她)的身份:留阴阳头、梅花头的定是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分子;发型不怪且扣个钢盔或柳条帽的是响当当的造反派;头发严肃认真,留着丝丝透风、根根见肉的短平头者,?一准是个造反头目,至于是多大的头目还要看其神色和自我感觉而定;剃光头者不是和尚就是正在服刑的犯人,谁还会想到脑袋做手术也要剃头发呢?邵南孙心里很懊恼,后悔不该慌慌张张地没有抓顶帽子戴上就跑到大街上来。他开始留意街道两旁的店铺,走完一条街也没有看到一家开门的商店。到哪里去买帽子?连公共汽车也都停了,否则他还可以躲到汽车上去。这大概都是武斗的战绩,街道肮脏破败,到处是垃圾和粘痰,真像经过了一场战争的洗劫。

然而群众的情绪却极其火爆,近似疯魔。至少那些敢于上街走动、看热闹和参加游行的人是这样。眼晴发红,闪着奇异的亮光,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说话高声,动作夸张。这气氛跟破烂不堪的城市极不协调,仿佛世界已经到了文明的终点,历史正走向尽头。一列列的游行队伍像蟒蛇一样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穿行,举着大旗,喊着口号,杀声刺耳,当然都是“造总”这一派的。锣鼓声地动山摇,邵南孙甚至党得鼓手们有意跟他作对,不把他的脑壳震裂是不会罢休的。鞭炮声更是此起彼伏,轰响连天,像无数个乱麻团在空中滚成一个蛋。眼下非年非节,这是庆祝?这是誓师?这是送葬?也许什么也不是……鞭炮声是中国人最古老的、最喜欢的、永远也唱不厌的歌。生孩子要放,死了人也放,娶媳妇要放,上坟祭祖也放,赶鬼要放,请神也放。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天地君亲师、神鬼魔妖怪,都需要借助鞭炮表达各种各样的情感。没有鞭炮还叫世界吗?还叫生活吗?还叫革命吗?多亏今天这石破天惊的鞭炮解了邵南孙的围,孩子们更爱看放炮的,不再追逐他这个假和尚。

他准备先去花家,探听一下花家父女的情况。他认识花露蝉两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到她家里来。用不着打听路径,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气味——批判花家父女的大字报一直贴到胡同口,顺着大字报很容易就找到她的家门。她家的门上、窗户上、墙上,至少贴了五层白色大字报。新的盖住旧的,这一派贴的压住那一派的,那一派不甘示弱,就又糊上一层。因为能够粘贴大字报的地方不是无限的,造反派只能靠花样翻新的技巧来表达自己的**;想起一句更恶毒的话,用来代替原先对她只是比较恶毒的咒骂;编出一段新的离奇的谣言,遮住原先还不够十分离奇的攻击,发明一顶更大更吓人的帽子,替下原来的旧帽子。这里充满死亡的气息,一股血腥味让他感到窒息。她们在这样的房子里是怎么活下来的?他真想放把大火,将大字报和这房子连同这整个胡同烧个精光!可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求花露婵平安无事。

门未上锁,他正不愿意敲门惊动别人,就轻轻地推门而入。屋里的情景更惨,一张破床,一张旧八仙桌,几个凳子,一堆破烂,四个空****的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墙角,像四副奸人的鬼脸,阴险地不怀好意地瞧着他。这间屋子不知被造反派清洗过多少次了!听说她家住着五间房,好房想必被别人霸占了,只给留下这守在大门口的一间小房。炉子上的水壶发出丝丝的响声,花露婵的继母正对着八仙桌上的两个饭盒流眼泪。他怕吓着老人家,不敢高声:“您就是花伯母吗?”

花母还是被吓了一跳,惊恐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盯着邵南孙那吓人的秃脑袋:你……同志,你找谁?”

“我是邵南孙。”

“噢,邵同志……”花母看上去还很年轻,她虽然神情谎乱,仍然很认真地打量着邵南孙,这就是女儿的对象?露婵把他说得这么好那么好,原来是个丑八怪!她心里忽然又感到很过意不去。,人家是为了照顾露婵和她的父亲,才差一点被造反派打死,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如今脑袋破了相,疤连着疤,你倒嫌人家丑了。这年头只要心好,比什么都强,她忙搬凳子倒水,立刻换了一副笑容,眼泪却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掉:“你好了吗?”

这位老实善良的农村妇女,心事都印在脸上,邵南孙看得一清二楚。她的整个形象都倾诉着不幸、凄凉和孤单。他没有心思顾及自己的容貌在未来的岳母心里所造成的影响,今天可不是丈母娘相姑爷的时候,他赶紧问正事:“花先生和露婵的情况怎么样?”

“露婵被关进了隔离室,有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每天她爸爸给送饭。今儿个……她爸爸也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到这时候还不回来。他俩的午饭还都没吃,我又不知道往哪儿送。”

邵南孙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起来:“您把饭盒包好,我去看看。”

花母把饭盒放进一个黑书包里,从门后推出一辆旧自行车。邵南孙一看,正是自己出事那天晚上供给花家父女骑的那辆破车。他擦擦车把和车座上的灰尘,挂好书包就要走。花母又喊住了他:

“邵同志等等,露蝉还有件东西让我交给你。”

“什么东西?”

花母躲到门后解衣扣、撩衣襟,看来这件东西藏得够严实,一定非常珍贵。邵南孙背过脸去……

“他们知道我是家庭妇女,又没有文化,不会搜我的身,也不会抓我。他们抄家的时候把什么地方都翻到了,真是掘地三尺,只有藏在我身上最保险?”她从最贴身的地方解下一个扁扁的小蓝布包,打开蓝布,里面是一个精美的女式小提包,递给邵南孙,

“那天她抱着这个皮包整整哭了一夜……”

邵南孙心头猛地一抖,这是花露婵使用过的提包,也是她心爱的东西。他打开来,里面装着他写给她的那些纸条、情书,还有一张她的照片。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像寒气一样从头冷到脚:“露婵。”他抱紧提包,稍微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伯母,她还说过什么话没有?”

“没有。”邵南孙的神情使她真想大哭一场。

杨忠恕额头见汗,筋骨已经展开,浑身舒畅,戏瘾大发。他纵身跳上桌子,一个“抢背”翻下来,接一个“兜锞”,然后是“凤点头”甩发,再接僵尸——这是武班侯为他演《雪弟恨》中的潘璋设计的动作。

他想,不管怎么说,武班侯这个老家伙身上的玩艺儿真好!文武全才,又有自已的绝活儿。有时双出,前面一出《林冲夜奔》,后面接着演一出《借东风》。有时一赶三,在《龙凤呈祥》里前演乔国老,当中扮赵云,末了演周瑜,谁的戏多就演谁,总是由他挑大梁。演戏就得当这样的演员,始终站在台中间。多亏自己还跟他学了点玩艺儿,不然现在还真抓瞎。样板戏取消了小生这个行当,自己不仅失不了业,将来必然是团里第一位挂头牌的文武老生。

杨忠恕做了一套《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动作。演这种戏太容易了,不扎大靠,不穿厚底靴子,感情简单,不是大喜就是大怒,会瞪眼珠子就行。他又小声哼唱了一遍《沙家浜》中郭建光的那一大段唱腔:“朝霞映在阳澄湖上……”比较起来,他更喜欢《智取威虎山》。等局势稳定,大权在握的时候就排演这出戏,自已演杨子荣,到那时花露婵想必已服软认输,变成了自己的人,就让她演小常宝……

提起花露婵,杨忠恕心里也不能不有所愧疚。他在省戏剧培训班学的武生,可骨子里又瞧不起武生这个行当。臭武行,是个插刀干、拔刀散的行当。从前没人瞧得起,你把跟头翻到云彩眼儿里也不如人家一哼值钱。京剧界讲究一响(嗓子好)遮百丑,等级森严,按嘴大嘴小来划分主角和配角。无奈杨忠恕的爹妈没有给他生个金嗓子,唱戏像羊拉屎,只好认头当武生。后来碰上花家父女,花啸天见他外表忠厚,内在精明,有空便点拨他。一出声所以像羊拉屎,就因为不会使气,用气不匀。杨忠恕倒是一点就透,以前只是未遇明师。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嗓子奇迹般地响亮起来,花啸天不断叫他为自己的女儿配戏。杨忠恕渐渐由一个无名的配角演员,升成有名有姓的三路角色。他扮相英俊,更擅演武小生、雉尾生,成了花露婵班底中的四梁八柱式的演员。

戏剧界的帮派是很普遍的,也很重要,多好的演员没有自已一帮人也不行。利用夫妻、师徒、师兄弟、裙带等关系组成一帮,结成死党,互相扶持,互相帮助。同行当的演员成不了一帮。每个大主演都有自已的帮派,包括拉弦和打锣鼓家伙的,出了事变班底可以解散,四梁八柱和帮派体系是不能轻易掉换的。因此,杨忠恕跟花家父女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无论台上台下他都十分卖力气。他渴望着有那么一天,他不光跟花露婵在台上扮演穆桂英和杨宗保,在台下也成为真正的夫妻。谁知半路杀出个邵南孙,后来武班侯当了团长,跟方月萱结成一派,实权独揽,又有文化局长做后盾,排挤花露婵。花露婵想离开福北京剧团,杨忠恕为了自己的前途,断然仿效古人的“贤臣择主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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