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他是好心，可在这种关头，这话摆明了是火上浇油。
沈兰慧果然更愤怒，她打疲了，松开我，气到说话也断断续续，呵斥着让我一起滚：“你也走，走了永远也不要进这个家！我只当没有你这个闺女！”
“妈，你就不能听我解释一句吗？每一次你都不信我，你为什么不肯信我呢？我是你最亲的人，你动不动就赶我走，说我不争气，给你丢人了。事实是怎样的你听我说过吗？”无端的，凝望着沈兰慧苍白绝望的脸，我蓦然觉察到心灰意冷。
恍惚某一瞬，我心里掠过一丝怀疑。沈兰慧，她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从小到大，我都在为她设定的理想而活，从来都没有自我，也没有想过要去找自我。我用自己的委曲求全来换沈兰慧满意的笑容，用分数来换取她在别人面前炫耀我的资格。我从不敢忤逆她，背叛她，坚持做着她眼里的乖乖女。
我只求被她认可，成为她的骄傲。曾经我心里最美好的理想就是我能够高中毕业，顺利考上一所沈兰慧期待的大学。然后，按老爸答应过的那样，一家三口出去旅行庆祝，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就算蒲小优在整个既定的完美中横插一道，我也还是信心满满的想要在她危及到沈兰慧的地位之前，将她不留痕迹的清理出门。可是为什么，我忽然开始质问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值得不值得呢？
拜托这个念头请赶快消失！立即消失！我不要这种疑惑，来动摇我对沈兰慧的情感。她只是被愤怒冲昏了眼，等冷静下来，她会听我解释，她会跟我心平气和的谈。
可是地下室事件过了这么久，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听我复述一遍经过不是吗？
你看，我对这事始终耿耿于怀。那道伤口总能在每次徒添新伤的时刻苏醒一次，疼一次，告诉我我曾背负过莫大的无以诉说的冤屈。
我把李铭彦拦在身后，生怕他继续拉扯下去会误伤沈兰慧。事实上沈兰慧已经疲惫不堪，她再也没力气打我，和我隔着一个不远但足够撕裂情感的距离。
“妈，你记不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我不肯哭，咬着嘴唇倔强跟她诉说。
她正在气头上，没余力去想。甚至没有要跟我玩这种煽情游戏的意思。所以，她只剩了满脸漠然和厌恶的盯我。
“昨天我过生日，十七岁的生日。你不记得，爸爸也不记得。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我始终没能忍住，歇斯底里吼出来。心口压了很久的负担沉重坠落，砸在谷底，同样痛不欲生。我说出了一个完全能刺痛沈兰慧的理由，说完了，却把自己伤的沉痛。
沈兰慧些许迟疑，终究想起了我过生日这种小事。
面色上一抹内疚稍纵即逝。气氛陡然跌至冰点，这样明媚的夏天清晨，空气里居然有风冻裂的声音。
我缓缓蹲下身，开始捡拾李铭彦送给我的礼物和花束。大瓣大瓣洁白的风信子，散碎得满地都是。
“妈，李铭彦还记得我过生日，他在楼下等我一夜，只想把生日礼物送我，跟我说声生日快乐。至少他心里有我，他在乎我。这样的男孩喜欢我怎么了？我就是要跟他早恋了怎么了？”我收拢着满地花瓣，用褶皱掉的玻璃包装纸盛好，抱在胸口一堆，抓住李铭彦的手，朝小区外面走。
沈兰慧没有阻拦，没有再开口。
03
我们要去哪儿呢？我们能去哪儿呢？
走了两站路的距离，我傻傻停在路边，看李铭彦。他像是一只惊吓过度的雀鸟，仓皇到忘了松开我的手，只是生怯的抿着嘴唇静默。求助般等我做决定。
我努力保持着最平静普通的笑意，帮他整理好在刚才的拉扯之中褶皱的衣服。我不想去责备，再怎样委屈和难过，事实既定。况且，他在楼下等我一夜，并没有什么错。
“对不起，莫安苏。我没想闹成这样。”他不习惯我此刻的冷静，犹豫着道歉试探。
“去医院吧，看看路莎莎。她昨天一个人在酒吧喝到酒精中毒。”我不想瞒这种事，路莎莎应该挺希望他去探望的。我拨电话，想跟她确认一下医院和病房号码。
“莫安苏，你不要生我气。”他顿时敏感起来，握紧我的手。
他紧张呼吸的样子可爱又生动。根本就是个犹如琉璃般脆弱的小孩，迫不及待吵嚷着想爱，又自以为轰烈和真挚的去追逐了一场，到最后，稚嫩的臂弯，始终扛不起心爱女生的一滴眼泪。李铭彦，你还是个需要被安抚和呵护的小男生，你给不了我要的依赖和拥抱。
“我们，总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去。”我抽回手指，转身往公交站牌等车，边打电话给路莎莎。
他欲言又止，不情愿跟我上车，拥挤着到目的地。
买精致果篮，好吃的小点心。他始终丢不下富家小开的身份。我不发表意见，等他挑选够所有的东西，分来一些拎提，沿着医院复杂的甬道绕来绕去，找病房。
我们进去的时候场面很温馨。
路莎莎打点滴，小半瓶透明**映衬着她那张苍白但依旧有病态美感的瓜子脸。白墙壁白床单以及她自然搭落在床沿的葱白胳膊，都有着一种简洁干净的美。
看样子秦鹤羽果然是陪了一夜，这会子正拈一颗苹果，小心谨慎削皮。刀法很稳，纤薄的果皮盘旋蜿蜒，自然坠落至床侧垃圾桶。他专注到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进来。
我冷冷看他。路莎莎兴奋和李铭彦对视。
“你还记得来看我。”路莎莎一贯的戏路，可着劲儿压抑着看见李铭彦的喜悦，拿出她专业水平的娃娃音，开始把头撇去一侧眯眼睛撒娇。
李铭彦一时不知所措，没接话，走去床头矮柜码放带来的礼物。这多少使得路莎莎有点沮丧，好像刚才的撒娇埋怨都只是自作多情。她伸手呼啦扯着被子蒙住头，暗暗生闷气，等着李铭彦去哄。
李铭彦求救似的看我。我则面无表情注视秦鹤羽。
他不抬头，当我是透明玻璃墙。削好苹果，又翻腾出一个塑料果盘，继续切块，认真细致的插牙签。是故意的么？故意的冷落我，故意装作对别的女生关心在乎，只为让我酸楚纠结。
其实，大可以不必。
我打着来医院探望路莎莎的幌子冠冕堂皇的来了，就是想要看见他不在场的情景，我才心安。我一直想说，他对于路莎莎不过是出于好心的救助帮忙送医，这是多数心善的普通陌生人都会做的事情。假如说昨晚他没出现，只有我和路莎莎，我也不会撒手不管。
他能明白，他必须明白，我昨晚没跟来医院，只不过是和他赌气。我见不得他对别的女生好，我见不得他对每个人都能那么好。那样的话，之前跟我之间，就压根什么也不算。我多想，这种朦胧的暧昧，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情恩怨，仅存在于我们俩之间。而不是，人人都可以感受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