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回去，该说的话说清楚，该吵闹的吵闹出来，也挺好。
闷得时间太久，大家反而更伤。
04
沈兰慧和老爸在我到家之前吵过一场。
这从地毯上依稀可辨的蛛丝马迹不难看出。吊兰翠绿的叶茎沾染着泥土还粘在茶几圆角的附近，而原本靠窗台悬挂的沈兰慧最钟爱的那盆吊兰，只剩了悬空垂吊的塑料钩架。
鱼缸里五色斑斓的热带鱼看似平常的游来游去，可是怎样也忽略掉那个卡在三分二水底的白色相框。曾经它在鱼缸上方的墙壁上得瑟了十年以上的时间，尽管搬过家重新刷漆涂抹改造过，可相框里的照片一直那几张一家三口的合影，从未变更过，它的位置也从不舍得动摇过。
现在，挂相框的地方空白一片，比周围的墙壁要崭新出很多。
沈兰慧和老爸分沙发坐着，同样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我识趣的贴墙根站稳了，等血雨腥风。等半天脚后跟都站麻了也没人开口，我忿忿想着没人质问没人要打骂那还叫我回来干嘛，便想迅速脱离这低气压赶紧回屋去。
沈兰慧掐准了我要开溜似的，冷不丁开口：“我要离婚。”
她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所以我搞不清楚这话到底是用来威胁我的，还是威胁我爸的。没缘由的，我居然和老爸默契交换了一下眼色，可又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相同的困惑和茫然。
要说沈兰慧和老爸吵架到一个爆发点上甩出离婚这样的狠话，也不是没发生过。换句话说，谁都有耍性子闹脾气撂狠话的时候，何况像沈兰慧这种疑似更年期的精神冲动。大家早已经见怪不怪，并且判断着她这是要台阶下了。
我便丢眼色给老爸让他过去哄。他没来得及行动呢，沈兰慧酝酿许久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滚下来了，好像刚才的情绪只是个开场似的：“安安，从今往后，你跟着爸爸好好过吧。”
“你看你，跟孩子说这些干嘛。动不动就离婚离婚的提，别老一惊一乍的吓着孩子行不行啊？”我知道老爸心虚，他不是怕沈兰慧吓着我，而是怕自己被沈兰慧赌气说离婚的话给套进去，兜不住蒲小优的事情东窗事发。
“你忙事业，一天到晚不着家，我们娘俩是你挣钱养着，我没法说什么。如今孩子大了，翅膀硬了，能自立了，我也管不了了。这个家凑合着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外人看着好，总不能事事做给外人看。”不知道沈兰慧从那部苦情戏里学来的台词，说的有鼻子有眼，从怨艾的眼神到若有若无的叹息，没一样不到位的。
老爸猛丢眼色给我：“还不过来跟你妈认错。”
认错？认什么错？我不晓得。可是按电视剧的章法，我似乎真应该委委屈屈的跪倒在她前头忏悔的。不管我演技有多烂，我知道沈兰慧就等着我服软呢，她爱看。我于是硬着头皮朝她蹭过去，扶着沙发扶手蹲在她身边了，上赶着递卫生纸，尽量哀怨的语气认罪：“妈，我错了，早上不该和你吵，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闯祸了。”
“安安，你不用这么敷衍妈妈。你的脾气我能不知道吗？我自己养大的闺女。妈妈不能对你再失望了，打架，旷课，离家出走，夜不归宿，撒谎，早恋。妈妈操不完的心，已经操够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你跟着你爸，你爸想管你呢，你就听话。你爸要是不管你，你就好好的照顾自己吧。”她撇开我递的卫生纸，瞪着红肿的眼睛看我。
我没勇气跟她对视，我也知道她根本就没想听我解释，所以，只好默默背负着这些罪名，听候她最后的总结陈词。
“安安跟你妈好好认个错，这事儿就别闹了好吗？一家人平平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老爸估计也看不过去沈兰慧投入过甚的哭戏，试图打圆场。
“我怎么闹了？我不想这个家好吗？谁不想平平稳稳的过日子啊。现在嫌我闹了？我不闹你们了，我走还不成吗？跟了你近二十年，闺女都十七了，你管过她什么呀？我打电话告诉你说闺女出事了让你回家来看看，还能说外面有事赶不回来，到底是闺女重要啊还是你的生意重要啊？早说这闺女不要不就得了。”好了好了，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了，之前那些针对我的铺垫全是浮云了。沈兰慧的矛头压根就是冲着老爸去的。
“你嚷什么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闺女早恋能是我这个当爸爸的数落的？女儿大了，什么事儿你都不能看紧点？她过生日这事儿你不会记着点？安安要是不赌气嫌把她生日给忘了，能闹腾出早恋这种事儿吗？”老爸倒是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他惦记着替我开脱的不是沈兰慧忘记我生日这事儿，反倒应该是和蒲小优昨晚的尴尬晚餐吧。忘了我和蒲小优是同一天生日的老爸，硬生生把情人的浪漫生日变成了一出闹剧，他担心的是要花多少钱来哄好蒲小优这个贱人吧。
“我每天多少家事要顾，里外都要忙。生日还不是每年都有，少过一次怎么了？人家不过生日的孩子多的是，有像她这么任性折腾的吗？把惦记过生日的心思能放在学习上一点吗？再说了是我不记得她生日吗？你这个当爸的想着了吗？不也不记得吗？”沈兰慧的情绪更加高亢，斗志完全被激起来了。
“忙生意？挣钱养家？十几年了都是这个幌子。一天到晚忙忙忙，有那么多事情可忙吗？你自己在外面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听见沈兰慧这话，我心里咯噔一跳。顺便瞄见老爸猛然一变的脸色。
该不会他老人家有什么把柄落在沈兰慧手里了？还是沈兰慧正发飙说顺口了随便提了嗓子也不一定。对态势的分析判断全靠老爸自己拿捏了。沈兰慧阴沉着一张怨妇脸，我实在是判断不出任何真假。
老爸开始激动：“我做什么了？我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让你在家照顾孩子，怎么就能照顾出这么多事儿来？别人家的孩子不也好好的没出什么事儿！”
“那你是怪我不管教孩子了？我管不了你管啊？嫌我管得不好，你自己爱怎么管怎么管。过够了嫌我了直接说离婚就是了，我也不图你什么。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分不要。哪儿还不能养活自己呀？”沈兰慧再度气哭，眼泪就没有停过。
“说离婚说还没完了你？怎么说也不行了是吧？当着孩子的面儿，离婚来离婚去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哄不好了还。没人求着你过。真过够了就离！”猜不透这是老爸的气话还是真心憋出来的。
“离就离，谁怕谁呀？离了你还不能过了？”沈兰慧哭哭啼啼的摔门进屋去了，接着里面传出边抽搭边翻箱倒柜的声音，估计又在扒拉结婚证。
老爸不甘示弱，踹开门，再砰的关上，加入了摔摔打打之中。有一句没一句的争吵冲破房门，刺耳的回旋在客厅里。
估计，用不了一时半刻，老爸又会拖行李出门，沈兰慧，哭几天委屈几天，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吧？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么？
我漠然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收拾着地毯上的残迹，心里空落落的。我不知道，在他们的争吵里我算是什么，导火索？还是操纵整场战争的主线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在观看他们这场闹剧的时候，我突然出现了一个该死的想法。也许，沈兰慧和老爸离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此，沈兰慧可以自由自在的活，不用整天蜷缩在小三的阴影里，做暗无天日的黄脸婆。而老爸呢，想多忙都没关系，养多少小三也没关系，不用藏着掖着，也不用为沈兰慧一句无心的话心虚到死。
那么我呢？他们要离婚的话，我怎么办？我是属于沈兰慧的，还是老爸？抑或是，我也要自己一个人学会生活了？到底，有没有人想过我呢？
那一瞬，整个客厅都是我零落的影子。孤单的，落寞的，悲伤的，无助的，茫然的。
它们在淡淡的黄昏里，流淌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