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和泪眼、片时几番回顾。伤心脉脉谁诉。
集市上。众人窃窃的议论着杨家的变故。那些新鲜的鱼肉蔬果,转眼成了腐烂的泥渣。阿房丢下篮子,脚步慌张又踉跄。
她逃命似的奔回医馆。
那本应该是杨少以和素儿成亲的好日子。束手无策的姜叠鹤,歇了生意,终日窝在半闭的小院里,酗酒,发呆。他也曾试图闯入杨府,或哀求与素儿见上一面,但他总是被人架着丢在路边,他连朱漆的大门都没有办法跨入。
阿房守着他。
可是,忽然间听说昨夜洞房,新娘袖里藏刀,砍掉了新郎的一只手。新郎如今昏迷不醒。而杨家的人,则发了狂要揪出逃跑的新娘。
阿房想,若姜叠鹤知道了这个消息,必定又是一番折腾。片刻之前她还想着如何用丰盛的饭菜来缓解姜叠鹤的心伤,片刻之后,她奔走在回医馆的路上,中途不慎跌倒,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皮。刚回到医馆,心急火燎正要开口对姜叠鹤道出实情,却猛地,看见屏风背后一个晃动的人影。阿房一惊,三两步上前,伸手抓去。
那竟然是素儿。
仍留着满身喜庆华丽的装扮,但发髻凌乱,面色乌青,簌簌的发着颤。姜叠鹤说,她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阿房跺着脚,道,你可知,杨家已将事情告了官府,如今,连衙差都在找她,窝藏罪犯的后果,你如何承担?
姜叠鹤惨笑,我不可能放弃她,你知道的。
阿房无言。
这时候,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喧闹的呼喊,姜大夫,姜大夫。众人心头一凉。姜叠鹤强做镇定,示意阿房和素儿躲进卧房里。然后整了整衣冠,出门相迎。
来的人,是杨府的管家。
因为杨少以昏迷不醒,杨老爷着急,而姜叠鹤的医术在杭州城又颇有名气,所以他派了人来请他过府诊病。姜叠鹤听罢,料想对方尚且不知道素儿就藏在医馆,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整理了药箱,动身时,阿房也施施然的走了出来,道,我陪你一起去。
姜叠鹤默许。
这些日子以来,阿房一直跟着姜叠鹤处理医馆的事情,耳濡目染,也学会了某些简单的医理。她常常以助手的身份陪着姜叠鹤诊病开药,技艺越发娴熟。只不过,这一次,阿房的目的,却不是为姜叠鹤做助手,姜叠鹤诊病之后,她坚持不随他离开杨府,她说,她与杨少以相识一场,要留下来照顾他,倘若有什么变故,她也好及时处理。
夜深时。
阿房坐在杨少以的床边,清冷的月光映照出她单薄的身影,她放低了声音,絮絮的说着一些话。杨少以的呼吸很均匀,双目紧闭,眉心似有轻微的褶皱。而缺失的左手,只剩下半截上臂,看上去阴森又可怜。后来,渐渐的,阿房趴在床沿睡着了。黎明时醒来,杨少以竟半躺着,目不转睛看着她。
阿房先是一惊,又喜道,你终于醒了。
杨少以冷笑,就算我醒了,这件事情,我也不会善罢甘休,莫紫绚毁了我一只手,我要她十倍百倍的偿还与我。
莫紫绚?阿房讶然。彼时,她尚且不知道素儿就是紫绚,杨少以的话,着实令她吃惊不小。而彼时,另一边厢,素儿正在向姜叠鹤讲述所有事情的经过。
她已恢复记忆。
就在她与杨少以拜堂成亲之时。也正因为她认出了面前的新郎就是曾经企图置她于死地的杀人凶手,她六神无主,遂失手砍掉了对方一截手臂。而她如今已无心揭发杨少以,只求能安安稳稳的,守住她与姜叠鹤之间坎坷得来的欢聚。
言谈间。
他们紧紧拥着对方,涕泪涟涟。
却不知,杨府内,阿房为了说服杨少以放弃对此事的追究,跪在地上,亦是声泪俱下。杨少以的愤怒和痛楚如猛火一般旺盛,他咆哮着,甚至出了拳脚,阿房仍是没有半点退缩之意。他捏住她的下巴,吻着她的耳垂,轻声道,如果你愿意替莫紫绚偿还,或者,我可以考虑放过她,还有你的心上人。
阿房僵着身子,面无表情,答,我愿意。
杨少以狂笑不止。他用他另外的一只手扯烂了阿房的衣服,那瘦削的身体像木偶一样瘫着,瑟瑟发抖。他将心一横,覆盖上去,片刻之后,却歇斯底里的冲出了房间。
乍暖还寒。
周遭的景物,暗哑,萧瑟,甚是凄凉。
杨少以终究是不能将阿房当作报复或填补的工具。直到那一刻,他方知晓。那种感情,是出自真心,他无法亵渎。
他笑自己浪**半生,却竟然,对这普通的乡野女子动了真情。
而阿房。没有得到杨少以的首肯,无论对方怎样在言辞间侮辱她,驱赶她,她始终也不肯离开。她就像佣人一样伺候着杨少以的起居饮食,并且承受着他因挫折而难以平复的暴躁情绪。数日之后,杨少以的心软了,他向官府收回自己追究的权力。
事情告了终。
这个消息,是阿房回到医馆,亲口告诉姜叠鹤。姜叠鹤与素儿喜极之时,问阿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问她是如何说服杨少以。阿房道,他终究还是善良之人。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去救一名不相干的溺水儿童,他的眼神,曾经那样柔软,那样温和。
只不过。
再是庞大的善良,又或者是很多显而易见的光亮,仍然不能构造出一份让彼此都倾心的感情。谁的心中藏了一人。
而谁的心中,却又藏着,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