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指间的沙砾】
翌日。黎明时分。逶迤的山路。
两道人影时而急行,时而停步。云织冲着雁离群吼,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我既非妖,你便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
但雁离群却不肯罢休。他望着面前不及桃李之年的妙龄少女,厉声道,你再这样下去,迟早毁了你自己。片刻之前她还是容貌苍苍的六旬老妪,片刻之后她却已经回复了娇嫩白皙。她对他说自己实则已三十有八。一切都诡异非常。
全因为和烟石。
传说中可使人永葆青春的灵石。
在月光下以明火熏烤和烟石,石上生烟,便将那烟当作食物般吸进体内,就能够使容颜不老。云织十八岁那年得到和烟石。那是她近乎崩溃的人生里额外的救赎。她沉迷和烟石上瘾。每隔一定的时间,她必须吸食熏烟,以确保容貌不会老退。而困在山洞里的那些天,没有月光,她无法进行修炼,所以娇嫩的脸渐渐开始布上皱纹。那一直是她最担心的。可还是未能掩藏得住。暴露在雁离群面前。实则在从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那时的云织就已经发现,一旦她来不及吸食熏烟,容颜倒退,就会退得比自己真正的年龄更残破,更苍老。而现在,雁离群告诉她,是因为和烟石的邪气已将她侵蚀得很深,他说,和烟石乃魔界之物,你依赖它,它寄生于你。你可知,当它在你的体内寄居七七四十九年之后,你整个人都将沦为它的奴隶,变做邪恶的妖孽。我如今总算明白,为何会在你的头顶看见妖气,原来正是和烟石作祟。
云织冷笑着,挥开雁离群的手,重复着那句话,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漆黑的眸子,透露着一种麻木的无畏。
仿若绝望。
回到翠色镇。
昔日繁华秩序,成了连片的废墟。无家可归的浪人们,坐在湿漉漉的街沿,或者倒塌的门楣上,神情沮丧。
云织很担心留妆。一直都心心念念的。当天,是她发脾气,在半途将留妆赶回城,她也不知当自责还是庆幸。
急急地回到织锦小筑。
那里尚有轮廓还保存着。屋脊有倾斜。瓦砾落了满地。云织焦急地跑进去。却一眼看到了纳兰景。梨树下,他的手,轻轻地,像握琉璃一般,拨动着面前女子白皙幼嫩的手指。眉目传情。情深意切。
留妆?
云织轻轻地出声。却将面对面的两个人吓得一瞬间弹开。满脸通红。后来留妆解释,说因为自己受了难,且担心云织的安危,纳兰景便总是过来照顾她,开解她,她说,若不是他,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幸亏你没事。
蹩脚的谎言,云织听不进。她道,你是爱上他了吧?
留妆连连摆手,惊恐道,没有没有。纳兰公子喜欢的人是你,我,我怎么敢。
可是,心里向着谁,又岂是一句敢或不敢所能左右。如此道理云织深谙,留妆亦是不能自控。她想着纳兰景,想他英俊的五官,谦谦的气质,想他对她的呵护照顾,想他的寂寞失落。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无奈他却是冲着云织而来,她惟有将自己的感情深埋。倒是那劫后余生的短短两三日光景,给了她慰藉的时机。她担心云织,常低声啜泣,纳兰景便宽慰她,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或替她拭泪。他说你是良善的女子,这天一定感动于你对小姐的忠诚,会还你一个完整的水云织。她便心颤。她多么想说,她其实不是我家的小姐,而我亦并非她的丫鬟。但每每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只余怅惘。
云织察言观色,已知迹象。当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织锦小筑的时候,她看见留妆的欣喜,却没有找到纳兰景如释重负的表情。
眼神已不似从前了。
也许是短短数天的转变。在留妆和纳兰景之间,旁人总也无从知晓究竟发生过哪些和哪样的微妙。但也许,还是长久的累积吧。是自己从前对纳兰景太过玩弄,泯灭了他的赤诚与耐性。——情爱总是脆弱,如指间的沙砾,轻轻地一捧也要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