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平往事【一】
刘少为不见了!——阿萌的汤壶里还装着热腾腾的满记豆浆,现炸的油条和酥油果拎在手里,空****的院子,找遍了也没有刘少为的踪影。天井里有昨夜雨后的积水,水面漂着一张浸湿的报纸。
昆曲名伶方倩茹订婚的消息,已经连续两天做了日报的头条。
订婚的日子就是今天。
阿萌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扔了东西便朝外面跑。罗便臣大教堂的草坪上已经挤满了人,有商界名流,也有政界的精英,还有许多都是方倩茹的戏迷,听说就连邺军的少将也来了。鬓影衣香,阿萌越看越觉得心乱。她悄悄地溜进教堂旁边的一排平房,休息室里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
阿萌冲到门口,见刘少为正拿着刀子,单膝跪压着方倩茹,一刀就要切下去。方倩茹的大腿和手臂都是伤,白色旗袍已经被划烂了,染了血,红白相间,尤其狰狞。阿萌吓得连跑带摔地扑过去拖开了刘少为,“二哥,你不能杀人!”刘少为满眼的红血丝,“不能?她可以害死你二嫂,我怎么就不能?”
阿萌被刘少为一推,撞在门上,转头便看到走廊的那边似乎有一个黑西装的男人正跑过来。“有人来了!”她拉着他,“来不及了二哥!如果被逮到了,什么仇都报不了了,你赶紧走啊!走啊!”
刘少为嘴里说不怕,赌的还是那一口气,阿萌那么一劝,他清醒了点。他看了看痛苦挣扎的方倩茹,“我不会就这么算了!”说着,扔了刀子从窗户逃了出去。阿萌跟在后头,刚跑出教堂的大门,后面突然追过来一只手,一下就把她拎住了。“伤人的是你的同伙?你们有什么目的?”
那人的声音冷酷严肃,听起来却有几分耳熟。
阿萌回头一看,面前的男人西装整齐,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一朵粉红的玫瑰花。他皱着眉头,杀气腾腾的眼神,就在对住阿萌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时候,忽然化开了。阿萌认得他。
他当然也认得阿萌。
去年的冬天,一个落着雪的早夜,他一个人在路边划火柴。每一道火光微微照亮他落寞的侧脸时,阿萌就会替他叹息一声。那时阿萌在路边的汤圆铺里吃汤圆,就向老板多买了一碗,缩着脖子端到他面前。“先生,吃碗汤圆吧?呼呼,好冷,啊不是,碗好烫啊!”那时的他就像现在这样,望着她水灵的大眼睛,仿佛那是这世间最清澈无瑕的一处所在,他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此刻,教堂里已经沸腾了,方倩茹受伤,整场订婚仪式全乱了。阿萌听见里面有人喊到四周看看,她挣了挣想跑,他却抓着她塞进了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里。“不想被抓回去,就乖乖坐着!”
轿车开进了一幢西式的别墅。亮了灯,锁了门窗,阿萌可怜兮兮地窝在墙角,“你不交我去警察厅吗?”
他坐在贵族椅上,“你的同伙在哪里?”
阿萌摇头,什么都不说。他劝她,“说出来我就放了你。”她盯着他胸前的玫瑰,“我不会说的,你还是去关心关心你的未婚妻吧郁天白!”他有点愕然,低头看了看那朵玫瑰,笑着拿掉了它,“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的名字呢。”
阿萌当然不会忘,他姓郁,叫做郁天白,是鼎泰银楼的老板。她遇见他的那次,他生意失败,十分沮丧迷茫,倒是那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温暖了他。他还记得她当时天真的笑靥,“我看你穿这身衣裳就比我好,我都穷得没钱买棉袄过冬了,还没你这么愁呢,你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郁天白打量她,“那你还舍得花钱请我吃汤圆?”
阿萌眨巴着眼睛,“没关系,反正我是慷他人之慨。”她悄悄说,“钱是我偷来的,我可是奉平城著名的女飞贼。唔——”她补充,“不过,我不会只想自己的,我是劫富济贫的那种。”
阿萌没有说谎,她是孤女,自幼就流落街头,为了生存,讨过饭,也当过扒手。他当时就从口袋里掏了一张名片给她,“你一个姑娘家,劫什么富济什么贫?如果你想找一份谋生的工作,可以来找我,看我能不能帮到你。这个是我的名片,我受了你一碗汤圆之恩,我会记着的。”
阿萌把那张名片翻来覆去看了看,“嘿,我不认字。”
郁天白笑了,指着说:“这个是我的名字,郁天白。这个呢,是我工作的地方,翠屏山路,鼎泰银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过去,阿萌的眼睛一直跟着他修长的手指,偶尔偷偷的飞个眼神过去,打量着他精致的侧脸。别的什么她都没记住,惟独记住了他的名字,郁天白。
那也是阿萌唯一认识的三个字。
而那张名片后来就一直跟着阿萌,在她随身的钱袋里面,还用手帕包了一层。她没有去找他,也不敢去找他。虽然后来的很多个夜晚,她都在雾蒙蒙的窗玻璃上学写他的名字,可是,冷风一吹,雾气一盖,再清晰的痕迹也会变模糊,终至不见。她知道,他和她有云泥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