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扬脸上的笑容不可抑制地僵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缓下来：“其实那个最大最好看的字，不是我写的。”她口气很淡然，好像在陈述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嗯？”章慎择下意识便接口问。
“那个啊……”王子扬脸上带了些微笑意，缓缓靠上身后的书架，“是十几年以前，我喜欢的那个男生的笔迹。”
章慎择愣了一下，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但随后很快地笑起来：“你还挺长情。”他语气间分明是玩笑的意思。
“其实若不是你今天找出来，我都不知道它究竟放在哪里了。”王子扬心不在焉地将手里的书翻来翻去。
章慎择被她这么一说，忽然有些尴尬了，但他做事一贯淡定，随即便笑起来：“这么说来，我还真是掘宝高手，不去考古真是可惜了。”
“其实我自己失眠的时候也会起来找，但心里也知道，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一种变了味的悼念。谁都回不去从前。”王子扬侧过头去望向墙面，“这两年我总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个人忘得差不多了，但有时候真是天意弄人，偏生在你最安定的时候遇见那个最不想遇见的人。”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转过头来的时候，眼里分明写着疲累，“这阵子我去南江的时候已经不止一次见过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那么多。可能是找了许多年的东西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情感就有些控制不住，也可能面前这个不知前因后果的人不会斥责她一厢情愿的念念不忘。她知乔念念的心直口快是真心相待，但偶尔也会遗憾她不给自己留一点想念的余地。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希望有人一针见血地扎醒自己，有时候又希望别人包容自己无理由的沉溺。
“见不见在天，想不想由你。”章慎择也慢慢靠上身后的大书架，“人这一生，总会有些难以忘怀的人。不要说遇见，就是想起，也会觉得情感难以自控。我以前……”章慎择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大学的时候，有关系很好的……女朋友，毕业之后她去英国读书，两个人也就再也没有往来。当年常常争执，但现在想起那些争执都觉得是回不去的美好。有一次我曾经偷偷地进过她的博客。”他说到这里又笑起来，神情里像是带点自嘲，“发现她依旧过得很好。只是我心里对于往昔的想念不会因为她如今生活得很好而减少，我不是那种伟大到前女友过得好就可以满足的人。”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站直身子看向王子扬，“我好像跑题了？”
王子扬忍不住笑：“还可以，没有跑太远。”
章慎择也跟着笑出声来，将外套裹得紧了一点，脸上也早已换回一贯的微笑了：“其实我只是想说，不管从前有多么美好，也都已经是从前。记忆永远都是一个回不去的地方，你可以怀念，可以沉迷，但你不能无力自拔。”他把那张已经泛黄的宣纸夹进原本所在的书中，然后放回书架，语气轻松，“人总要往前看，才能感受得到明天的希望。回首这种事情，偶尔做做就可以了。”
王子扬脸上的笑意终于全然舒展开来：“我知道。”她说。
章慎择依旧维持着微笑，他站在窗边，身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里透进来朦胧的夜色，头顶的日光灯洒下一片温暖的静谧，他的身影微微在墙上摇曳了一下，反而使得这个夜晚愈加安静，随后，他抬起手腕来看了一下时间：“天黑了。”
“嗯。”
“那……我走了，你身体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
王子扬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好。那你路上小心。”说罢便随着章慎择走到门口，“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她再次道谢，也不知是感谢他的照料还是感谢他的开导。或者，根本都是？
“不客气。”章慎择微笑着拉开门，“再见。”
“再见。”王子扬目送他下楼，脸上不觉有了些笑意。随后掩了门去厨房煮生姜红糖水，端了杯子出来的时候却赫然见到章慎择拎来的保温盒还放在桌上，想来是忘了带回去了。王子扬正想着什么时候送还过去，电话却在这时响了。
那头许博言的声音是一贯的动听：“子扬你到家了吧？”
“嗯嗯。一点多就到了。”王子扬看了眼墙上时针指向六的钟表，点了点头。
“下午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王子扬蓦地想起在车站时许博言说“到家之后给我电话”，此刻便笑着歉然道：“我调了静音，真不好意思……你不会生我气吧？”不知何故，她竟不想告诉电话那头的人她下午的困窘。
“当然不会。”许博言轻笑一下，“我也就担心你会不会被人家拐走。”
“怎么可能，我这么厉害！”
“噫，我可看不出来。”
“那是你没眼光。”王子扬笑一下，“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去做报表，真是忙得不得了。”其实她今日并没有那样忙碌。
“好。”许博言语气忽然十分正经，道，“你也别总忙着工作，自己好好休息。”
此言一出，王子扬有刹那晃神，忽地竟觉对方是如此关心自己。但此种心态并未维持太久，她定了下神，随即便恢复如常，笑道：“你看，我早说你身上有贤夫良爹气质吧，你还不信。”
“你真是……”话筒那端的人在说了这三个字之后卡住，静默了一下，笑，“好了你去忙吧。”
于是作别。
王子扬暗地里揣测这电话可否会暗含了些什么，但这样想的时候又偏偏会寻出别的理由来反驳自己，天人交战的同时又想起章慎择说的“不能无力自拔”，便愈发觉得自己太过玛丽苏了一些。
故此索性也不多想了，干脆直接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