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友情比爱情更小肚鸡肠。因为它从来没有冲昏过人的头脑，一切亲近，都建立在信任之上，一旦崩塌，内心情感铁定尸骨无存。』
元旦早已过去了很久，农历新年也愈发地临近了。
仿佛去年岁末那些带了一点火药的爆竹味还没有在鼻尖散尽，新的一年就在慌乱当中悄然而至——尽管她其实是如约的。但岁月一贯慌乱且匆忙，你好像时时都在准备着，但无论怎样准备都依旧觉得骤然：长一岁，老一年，都只不过是跨年晚会上钟声敲响的那一瞬间——措手不及。
即将迈向二十八的王子扬此刻正站在办公桌前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一大堆的文件资料，手机响起的时候她连瞧都没瞧就接起来，公式化道：“您好，齐艺王子扬。”手里依旧在哗哗地翻看着下属送来的报表。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一点心不在焉，静了一下，犹疑道：“子扬你现在很忙？”
王子扬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电话那端的人是胡佳影。于是她将手里的报表松开，笑起来：“还好。”随即坐下来待对方说话，两人已多年没有电话往来，此次她主动找自己，想必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胡佳影也跟着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开门见山道“子扬，你收到周想的请柬了吧？”
王子扬愣了一下，稍后才想起来，“哎哟”一声：“你瞧我这几天忙得，差点都忘了。”
“你打算送钱的吧？”
“那是自然。”
“可是刘诗昨天去送的时候，她愣是没收钱。说是统一不受礼金呢。”
“昨天？”王子扬奇道，“不是说要到廿五嘛。”
“嗨！刘诗她老公不是厦门人嘛，去年年节是在这里过的，今年便说是要去男方家，所以礼金就先送了。”
“这样啊……”王子扬轻轻敲着桌面，“那你的意思呢？”她有些晃神，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我的意思吧……”胡佳影在那头顿一下，“我是觉得吧，不能人家说不收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送。我打算买些礼物过去，所以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王子扬点头：“也好。”
胡佳影看了眼手表：“哎，你就快下班了吧？那我等下去你们公司找你。”
王子扬本欲拒绝，但听电话那端的人像是询问的语气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征询的意味也就懒得泼她冷水，只说：“那好，我尽快将手头工作做好吧，你到了打我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手上的动作更是加快许多，待到终于完成的时候王子扬便起身拿起电话将电话回拨给胡佳影，甚至连个懒腰都没来得及伸就问：“佳影，你到了么？”她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杯子，这时候才抽出一点空档来喝水。
“到了。在你们前台这边呢。”
王子扬有一刻讶异，但随即调整好语气，淡然道：“那我就出来。”
前台的情景让她的讶异更盛了一点，胡佳影披散着她那头极有质感的长卷发，穿水蓝色长款外套站在一堆人中间。她衣服色彩那样鲜艳，在一堆黑白灰中那样分明，以至于王子扬一眼就瞧见了她。
被一群人围住的她此刻正笑得分外明艳，王子扬讶异她如何能在片刻之间与自己的同事熟识成这样。片刻之前还在里间画初稿的小徐怎么此刻已经跑到这里来了，还有邢青青，方才不是还在抱怨客户难缠？怎么一下子都涌到这里来了。
王子扬心中瞬间有不悦衍生而出，不知是恼怒胡佳影打乱她下属的工作，还是对她受欢迎的程度表示不屑，或是对她接近自己身边的人感到惶恐——好比她当年对于许博言的接近？
慌乱之中，她揣测不出。
有时候王子扬简直会怀疑她对于胡佳影是否有种因为不够自信而产生的抗拒。你以为她开会时字字珠玑工作时神采奕奕即是自信无敌？不，不，不是的。她也有令她焦虑惶恐不安的人与事，胡佳影便是其中之一。因为胡佳影比她明艳动人，比她温柔委婉，比她讨人欢喜，更主要的是，她曾经成功地令许博言调转风向“弃暗投明”。尽管这两人多年来其实并无后续，但当年的事件，对于彼时苦恋许博言多年的王子扬，那就像个充满嘲讽的晴天霹雳，或是像个下手快准狠的耳光，力道重到即便是如今她表现再得云淡风轻也不能忘却胡佳影当时的绝情无义。不不，不是绝情——她依旧能在此后以谈笑风生的面目在王子扬面前出现，可见她并非绝情，只是无义。
自然也是怨愤过许博言的，但倘若情感这种事情可以单纯用理智来解释，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不理智了。所以即便是怨愤，王子扬还是对于往昔念念不忘。思念起来，更是可以忘却对方所有不好，只记得他的一颦一笑。也因为这样，她当面见到许博言的时候会有一种疏离的怨气，然而“怨”这个字一旦处在男女感情中，便总是与爱，与思念，这些柔软温腻的字眼缠绵在一起，那点不满，似乎无论怎样，都是不可能彻彻底底强硬起来的。
她的思绪纷杂，还来不及回神胡佳影便已瞧见了她，随后胡佳影原本正轻轻靠在前台上的身子直了起来：“子扬。”她迎上来，如此亲热。
人群因她前行的动作而散开，王子扬这才瞧见被重重人影挡住的景颢。她心中惊异又上一层：原本以为只是年轻人因为好奇而围绕，却不知身为老板的景颢竟然也在其中。
“佳影。”王子扬也微笑上前，两个人终于走得近了，扶住彼此双手。情景竟如同中学历史书上的“大会师”场景一般。但不知何故，她心中竟没来由地觉得虚假。可见友情全然不似爱情，它小肚鸡肠得多。因为当事人从来没有因此冲昏过头脑，一切亲近，都建立在信任之上。而王子扬与胡佳影的友情，一早崩塌，虽然未必尸骨无存，但要维持脸上平和没有一丝涟漪，也非易事。
王子扬抬头看她，脸上表情甚是自然，含笑问：“来了多久了？”如此近距离，胡佳影的妆容依旧无懈可击。
“没多久。”
“我还疑心让你久等了，正觉得不好意思呢。”
“哪里。”胡佳影笑，“好了，你这下可以下班了吧？”
“当然。”王子扬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