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没有声音,吴执也不等了,扶着梁军往门口走。
“咔哒”,后面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
“你知道我妈怎么瘫痪的吗?”
吴执停下来,回头看他。
杜飞吐了一口烟气,“去年我刚离婚,去暗访海参养殖场半个月,我妈在家摔了,没人知道,等被人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吴执看着杜飞。
“我也知道我照顾的不好,我想找个保姆照顾我妈,可是保姆一个月八千。”杜飞笑了一下,“比我工资还高,算算性价比,我其实不应该干记者,我应该在家照顾我妈,那才是最划算的。”
吴执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这就是现实。
“可是又有谁管我?我的人生怎么办?我的新闻理想怎么办?”杜飞问。
吴执无言以对。
“你不是问我优越感哪儿来的吗?我优越感是天生的。”杜飞边抽烟边说,“我从小就学习好,一直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高考的时候是春岚市文科状元,考上了首都传媒大学,选了分数最高的新闻专业。年年专业课第一,没毕业,光靠奖学金我就攒了不少。毕业之后我毅然决然回到了春岚市,进入了春岚日报,成为了一名见习记者,那时候可以这么说,春岚市哪里有腌臜事,哪里一定有我的身影。”
“觉得苦吗?”吴执问。
杜飞夹着烟摆摆手,“不觉得,心中有理想,遍地是花开。”杜飞又吐了口烟圈,“后来转正,领导问我想去哪个部门,我想都没想就去了深度报道部,我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在报纸上,看的一篇巨长的报道,足足两个版面,关于八八大案的,太震撼,直击心灵。我从那时候起,就立志成为一个为民发声的好记者。”
吴执静静地看着杜飞。
“刚开始,春岚日报效益很好,社里也重视深度报道,我全国各地的跑,只要发生新闻,我最慢三个小时就能到达事发地点,什么地震、塌方、黑窝点,还是那句话,哪里有事,哪里就有我。”杜飞掐灭香烟,笑了一下,“现在回想一下,那时候是真苦啊,可当时不觉得,每天都活得劲劲儿的。”
“好景不长,纸媒寒冬了吧?”吴执说。
杜飞忽然笑了,又掏出一根烟点着吴执,“你这小孩烦人是烦人,懂得还真挺多。”
吴执耸了一下肩,“我就当你夸我了。”
杜飞点上烟,深吸一口,“没错,纸媒寒冬。门户网站,手机新闻报,新闻客户端,一下子就全冒出来了,所有人都在唱衰纸媒,可是我不觉得,深度报道虽然比不了快,但论深,谁也比不了我。”杜飞自嘲地笑笑,“可是现实,很快给了我一巴掌。”
“给你开除了?”吴执问。
杜飞摇摇头,“那倒也没有,就是春岚日报跟电视台合并了,我同事跳槽的跳槽,转行的转行。他们弄一套新的考核系统,我成打啷的了。”
从云端到谷底啊,吴执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年,我媳妇也跟我离婚了。”杜飞笑笑,“你不用那么看着我。”
吴执舒展眉头,尽量让自己神态轻松一点。
“第二年,我拿着工资条去找领导,我说我一年累死累活,顾不了家的,开这么少的工资不合理啊。领导是刚上来的,比我年纪还小,他告诉我要跟住形式,要思辨,鼓励我做个人账号。”杜飞点点头,“行,领导发话了,我思辨,我做。我开了个账号,把我上万字的报道放到自媒体上,一周点击量能有六十,我估计是我朋友圈的亲戚朋友点的。”
杜飞一根烟又抽完了,握着烟盒,“就这么过了半年左右,有人点拨我,不能我想发什么发什么,得发大家想看的,让我看看热门事件,我看了一眼榜单,前三名分别是:□□扔炸弹、二椅子变装和嚼糖豆子。”杜飞把烟盒攥得稀巴烂,猛地敲了下桌子,“我就不明白,现在社会是怎么了?这他妈叫新闻吗?”
“那肯定不叫新闻啊,那是垃圾视频,给傻子看的。你是干深度调查的,你对标这些视频干嘛?”吴执说。
“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发这些烂东西,可以住豪宅,开豪车,我呢?我兢兢业业地跑东跑西,结果我想给我妈请个保姆都请不起。”杜飞怒吼着,眼球通红。
“所以你就做了这条假新闻?”吴执问。
杜飞摇摇头,“朋友介绍个人给我,说让我拍点跛子酒厂的视频,给了我一笔钱,说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我跟我徒弟在那蹲了两周,就外围转了转,厂子也没进去。”
吴执皱了皱眉,“那电视上播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没拍到东西,那钱我拿着也不踏实,就想还回去,结果那人不要钱,只要走了素材,结果节目还是播出了,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素材,用的却是我的名,还把另一半钱给我打了过来。”杜飞笑笑,“毕竟收人钱了嘛,屁股也得给人擦干净啊。”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
“没什么,这些话我也没人可说,憋心里难受,反正你也没有录音了,索性跟你这小话痨唠唠。”杜飞说。
“……”
吴执都想走了,但是看了目光呆滞的梁军,还是走了回去。
“还有事儿啊,小话痨?”杜飞问。
“有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你听过没?”
杜飞吐了口烟,“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