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华年走出大楼,忍不住回头仰望了一眼这座建筑,楼顶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不禁自问:沈荷,这十年,你经历了什么?
她也突然想通了自己躲在横店不肯回来的原因,她敏锐地感受到了一切人性的变迁,就像华丽娟的死去,这是无可逆转、不可抗拒的力量,她怕面对这个变迁,怕看见故人的面目全非,怕再见,沈荷变成了鬼书生,她变成了伽蓝寺的游魂。
她又回了一趟工作室,眼里什么也没有,径直走上二楼,一把推开工作间的门,颇有点气势汹汹。曾倩吓得躲在一旁贴着门边的墙,看着她脱掉高跟鞋,两步走过去踩上沙发,把墙上那幅照片摘下来,照片太大,她差点抱着它摔下来,曾倩轻呼了一声,赶忙上前去扶,她却已经踉跄着站稳,费劲地扛好照片,狼狈地穿上高跟鞋,眼里什么也没有,径直出门下楼,走出了工作室。
曾倩的手还僵在二楼。
回到家,她把客厅的投影布哗啦一声扯下来,露出了后头的巨幅照片,又找来钉子和锤子,把工作室扛回来的照片挂在了它的旁边,才倒回沙发里,看着眼前一左一右两幅尺寸相同的画面。
它们一模一样,一张闭着眼,一张睁开眼,前一帧和后一帧。
李雯发来一条信息,约她去千帆过吃完饭。
时隔半年,再踏进千帆过,杜华年不胜感慨,深深一叹。再见到姜老板烟柔的笑面,她忽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老杜,你终于回来啦!”姜老板拉着她的手,笑得泪光隐现。
老杜这个称呼,从来只有李雯这么叫,姜老板从前叫她什么?她思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但反正不是老杜,可总归这样一声老杜,着实亲切。
“你不来,我的生意都不如从前了!但是李雯常来,一来就喝酒,喝醉了就一遍遍喊‘老杜’,总算把你喊回来了!”
还是熟悉的栏杆旁,还是熟悉的鲫鱼豆腐汤,秋天傍晚,西风斜阳,高楼凭栏,李雯已经等在那里。
工作室被天地文化接手,没说开除原来的人,但都被投闲置散。像林见月这样的性格肯定是忍不了的,于是直接长期翘班,当然大部分的人还是老实摸鱼,但心里都盼着杜华年赶紧回来,能救他们于水火。
明明杜华年凶神恶煞,操纵欲极强,但这群打工人,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对她产生了情感、产生了期待,至少没有人把她当做盘剥自己的甲方。
可能是因为她不在乎钱吧,她为了目标不计成本,只要你能做到极致,你跟她要什么她都给。这让每个人感觉到,自己挣到的是价值,而不是卖身钱。
但相应的,为了达到极致,他们就会自愿不吃不睡,往死了干活。或许还不如卖身的社畜,人家至少有空摸鱼。所以一开始,沈荷的助理带着一群新员工进场之后,他们是被嘲笑的对象,人家说他们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于是他们偷偷自己搞了个群,群名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李雯给她拉进了群里,她一看,好家伙,连许慕华都在。
“这个名字谁想的?”杜华年笑到失语。
“默契。不怪我们,你知道沈荷带来的人在干嘛?文学裁缝。还有哟,饭堂搞没了。不信你现在下楼去后厨,海师傅在里头拉面呢,一会儿你就能吃到了。”李雯像一个好容易回了娘家告状的小媳妇,眉毛都快飞出发际线了。
杜华年愣了愣,又笑了,“我觉得挺好的,至少你现在说话和以前都不一样了,有力气了。”
李雯白他一眼,“你今天见到沈荷了?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那么维护她的呀!”
杜华年叹气摇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但实在太大胆了,我自己都觉得很荒谬。”
“什么假设?”
杜华年刚要说,进来一条微信,来自何文衫:谈妥了,最快下个月能上第一批新书。
她终于笑了,回复:真及时。
“好消息?”李雯刚问,自己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看一眼,竟然是她不争气的大哥。
“喂?”
“什么?”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李雯的神情陡变,血色全无。杜华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轻喊了一声,“阿雯?”
李雯回过神来,发直的双眼看着她,“李东海自杀了。我爸,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