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头说的话一点没错,写不出东西只是因为她离自己太远了,有天赋的作家都有旺盛的表达欲,但不是每个有表达欲的人都有写作的天赋。杜华年的自我怀疑从未间断,因为她从未真正了解并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天赋。
她早起早睡地写,一日三餐都能吃上夏莲烧的菜。也常常遇到没有灵感的时候,她就同夏莲说:
“妈,你怎么不打麻将了?以前你不是最爱吗?”
“不打了不打了,别来烦我。”
“打嘛打嘛,我现在得空,你约两个人过来?”
“啧……”
夏莲本在读书看报,但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游说,夏莲很容易就会投降。
杜华年的牌技十分臭,夏莲总是骂骂咧咧。但很奇怪的,每次只要打上两圈,杜华年就会重新获得灵感,这时候哪怕牌桌上正听着牌,她也能立即丢下麻将跑回书房,空留剩下三个人大惊失色。
夏莲只能扯着嗓子骂,“你个狗屁不通的屎尿货!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人是你叫来的,现在也是你丢下人家,三缺一啊三缺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三缺一?你缺大德了你知道吗!何芳芳?何!芳!芳!你滚出来!”
“三个人可以斗地主啊!”半天,杜华年回了这么一句。
夏莲气得要冲进去打她,她的小姐妹们只能又拉又劝。
没两回,大家也就都习惯了,起先还客客气气,注意形象,最后烟也抽上了,酒也喝起来了,不同的小姐妹们也轮流出境,杜华年有时候就光看着她们一屋子姐妹在客厅里闹腾,也觉得思绪分外丰盈。即便这一屋子的姐妹,平均年龄已过五十。
有时候她们也一同逛菜市,一同散步。杜华年甚至爱上了逛菜市,那些足够世俗化的对白充斥着整个市场,让她倍感实在。
那些深夜的,清晨的,所有梦醒后的写作时光,实则无比迷人,像她儿时一样。
这次要讲的是沈荷的故事。
她要深入沈荷的内心,于是她翻出何文谦的旧西装,特地买了一支沈荷的口红,喷上沈荷用的香水,还摆了一圈各色鲜花在周围,趁着下午光线最朦胧的时刻,或者午夜月光最迷幻的时刻,站在镜子前,试图抓住一丝沈荷的灵魂,然后她就可以短暂地变成沈荷,用她的语气和神态,对着镜子自说自话。
夏莲经常路过,看见她在镜子里扭捏做作,就会发出无情的嘲笑。
杜华年知道,这就是还没有成功。
这天夜里,她站在阳台上抽烟。我还是不够理解沈荷,她想。一阵风穿过花架,带着枯叶追到了她的桌上,她转头看着那几片深黄的叶子,想起了同样颜色的牛皮袋。她掐了烟,取出了华丽娟的信。
师父:
见信好!
我终于还是给您写了这封信,我本来犹豫了很久。
我时常想,如果我当初听了您的话,没有这么早生下孩子,或许我不会走入穷巷,进退维谷。
我打算离婚了,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听您的,但现在想回头的事,也无任何意义。
现在的我,已经写不出东西了。我不敢面对您,但这些心里话,我太久没有人说。我以为我成为了妻子和母亲以后,仍然会有我的价值,然而现实却是,我失去了我自己。
更令我觉得害怕的是,我现在才发现,家庭生活根本不是我喜欢的,可是当时我却觉得那就是我要的一切。
从前老听人说,人是会变的,曾经喜欢的,现在可能就讨厌了。听起来对,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思,从我嫁人开始的一点一滴,直到今天,我想这句话是错的,人不是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是到现在才展现出了真实的自我。
这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我真切地记得第一次感觉到后悔,是在三年前,那时候我还没有发现他出轨,也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那天只是一个普通的晚饭后,我看着我的丈夫在开一个紧急视频会议,女儿在做学校布置的手工作业,她甚至拒绝我的帮助,一定要自己独立完成。而只有我,不知道还可以做些什么。
我有什么是一定要坚持独立完成,并享受独立完成的独立结果的事情吗?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