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如何做,才是对的?
她合上日记,向后一倒头,砸在床上,关了灯,仰面哭泣。
她哭着哭着,侧了身子,弓起背,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呜咽声飘飘荡荡,在黑暗里,散出窗外。她就在泪水中睡去,然后做了这场大雾迷蒙的梦。
想起了前后,何芳芳沉默着望着窗外,又是夕阳。她不是一个愿意模糊自己的人,她心里知道她为什么哭。她感到绝望,华丽娟的日记像一个人的自传,她从中发现,华老师有着比她更好的父母,更自由的选择,可是,华老师的结局呢?
一种虚无感丝丝缕缕缠绕上她的四肢,她甚至开始怀疑,也许她做的每一件事,只是自以为在反抗,自以为的正确,就像何文谦说的,她和他到底又有什么不同?
大概曾倩的命运她也不该过问的,现在她插手她的人生,焉知不是在毁了她?
越想越窒息,她下楼吃了饭。小姑姑向她告别,何文谦一走,他留下的工作还要有人继续。何芳芳说:“小姑,这不是你热爱的工作,我知道的。”
何文衫微微蹙了蹙眉,笑了,“难道我能一走了之吗?你父亲是我大哥,你猜是你和他亲一点,还是我?”
何文衫看着何芳芳迷惑的脸,放松下来,微笑道:“孩子啊,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你爸爸也是个孩子,我们是一起做孩子过来的。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妹妹,他欺负我,但他不允许其他人欺负我。下雨天他感冒了,我却连刘海都没湿,过不去的沟沟坎坎面前,他做过我的梯子,是真的梯子,趴在地上,手在那边,脚在这边,让我从他背上踩过去……他活着的时候,我可以做我自己,他走了,我得先让他安心。”
何文衫走了,何芳芳只记得她慈蔼的笑,和颈间润泽的黑珍珠,反出一泊光斑,逐渐模糊她的眼睛。
原来,何文谦这个人,她一点都不了解。
她走到主卧,发现母亲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但她知道,夏莲的艰难日子才刚刚开始。
何芳芳在家里陪夏莲过了一个月,夏莲逐渐适应了失去丈夫的生活,她又可以逛街买衣服了,也可以和朋友聊天了,但她不会再去打麻将了。
这天,何芳芳同夏莲道别,然后收拾了行囊,出门。
何芳芳本来是想去过一段流浪生活的,可真站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都行色匆匆,她忽然不知,流浪该从哪里开始。至少,现在,得先解决去机场还是车站的问题。可是,当没有目的地,何芳芳便无法做出任何抉择了。
她本来站在阴影里,可是阴影也会变化,很快太阳就要晒到她身上,她感觉到自己已经站累了。
三伏天,何芳芳汗流浃背,身侧走来一对母女。小女孩一手牵着妈妈,一手拿着冰激凌,路过树下的她,笑得很甜,“妈妈快看,这个姐姐好漂亮,她是演员吗?”
她被声音吸引,低头去看这个小丫头。女孩的妈妈对她礼貌微笑,她本能地回应,仍旧看着小丫头甜美的笑脸,直到她们走远。何芳芳脑子里只留下两个字:演员。
这似乎是一个关键词,在她脑子里是一个开关,现在被按下去了,似乎给了她一条通路。但这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植入她脑子的关键词?
何芳芳去了横店,进了剧组。第一次,进了一个不是自己的组,变成了后勤组何芳芳。
这是一个小成本网剧,竟然主题还和武侠沾点边,由于资金有限,只能在横店周边选点粗陋小景。但她却意外地发现,镜头里的呈现效果出人意料地好,至少对比这样的成本,可以说性价比极高。没有人随意加戏改剧本,主创不需要应付资方猪一样的脑子,演员都勤勤恳恳,她甚至看见了女主角删改数次的人物小传。
除了钱差点意思,这个剧组其实处处都是金子做的。
她是管放饭的。有一天,女主角一边看着本子,一边过来领盒饭,手一滑,一沓稿子掉在了地上。何芳芳只随意一瞥就知道那是她的人物小传,实际上,她早几天就看见过了,这个姑娘候场的时候,常常皱着眉研究它。盒饭上还摆了一碗汤,姑娘很难蹲下身去捡小传,何芳芳俯身替她捡了起来,她得以仔细看清了上面许多的问号。
“谢谢谢谢!”小姑娘笑得非常灿烂,眼睛里的干净和纯粹突然撞进了她的心里,猝不及防地,她心底冲上来一种冲动,忍不住出声,“孤儿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除非是另一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孤儿。”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了,凝固的眼睛里逐渐闪烁出了阵阵金光,她啪嗒一下把盒饭砸在桌上,转身就跑,还不忘扬声道谢,“谢谢!谢谢!”
何芳芳微微受了惊吓,轻微睁了睁眼,瞪着小姑娘远去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神来。看着桌上洒出来的汤,她轻笑了一下,把盒饭和汤都收回了身后的保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