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宁晓枫逐渐削硬的背脊,何芳芳知道,宁晓枫体会到了孤儿的人生。
孤儿的内心一如这一场布景,一生都在寒夜暴雨中行走,还总难逃烈光煎人。
导演还没喊CUT,但何芳芳知道已无悬念,她提前走了。
一条过,宁晓枫下了马,迫不及待逃离大灯,始终被照射的感觉太痛苦了。她游目四顾去寻何芳芳,却只看见远远一个背影,她忽而震住,讲不出话。
何芳芳找了个角落,坐在一片乱石上,打了个电话给何文衫,“小姑姑,你了解我爸妈相识的过程吗?”
何文衫还在加班,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愣了一下,收拾了桌面,端起威士忌,走到窗边,“你现在在哪?”
“某、剧组,名字不记得了。”她下意识摸口袋,只摸到打火机,才想起来她很久不买烟了,居然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抽的。
“爱情片?”
“武侠片。”
“唉……”何文衫叹口气,“你父亲谈过很多次恋爱,直到他三十多岁时,才遇见你母亲。你母亲和我太不同了,我也并没有很了解她。但我知道,你父亲是真的很爱她。或者说,他很需要她。”
“他爱她什么?”何芳芳急着问完,又觉得表意不清,“我是说,我爸……”
“你母亲是一个十足的女人。”何文衫听出她的艰难,“你父亲大概需要的,就是一个纯粹的女人。这可以延续他的习惯,他从小到大照顾我,照顾家。你也知道,你爷爷奶奶都是忙事业的人,飞来飞去,一年到头没几天待在家里。他喜欢听话的。”
何芳芳对听话两个字十分应激,一瞬间令她想起华丽娟的婚姻。“听话?他能保证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还是说,没有自我意志的女人更好摆布?”
何文衫喝了一口冰酒,“或者还有别的解释呢?你也不必觉得不公,如果你母亲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摆布呢?”
何芳芳听得明白,泄了一口气,“或许吧。我先回去了,小姑姑你也早点休息。”
“芳芳,要不,你去谈场恋爱吧?”
何芳芳突兀地笑起来,“哈哈哈……姑姑,恋爱这么好谈,你怎么不谈?”
何文衫一噎,也自嘲一笑,“随你吧。”
身后的树影不规则地摇晃了,何芳芳警觉回头,哈!你猜她看见了谁?
回到横店市区,何芳芳走在前面,慕华跟在后头。中心步行街熙熙攘攘,何芳芳买了包烟,随便找了个路边坐下,慕华只是站在旁边。她身后有个小巷子,外头和里头都是一排苍蝇小馆。大马路对面是繁华的商圈,虽然看着挺新,但总散发着粘稠的农贸市场和城乡结合部混合的气息。
夏夜的风才是最怀旧的,吹着她和慕华的头发。吸了一口烟,这座城市她很熟悉,这么多年她常常来,但她很不喜欢这里,它充斥着欲望和金钱的味道,灵魂在这里,可以称两论斤地卖。
这是一种混杂了呕吐物、□□易、酒和贪婪的气息,令街道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
“你吃了吗?”何芳芳开口问。
“啊?哦,吃了。”慕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来的第一天。”慕华老老实实。
何芳芳惊讶了,“你来多久了?”
“那天和你分开后。”慕华想了想,补充,“我那天买了车票回家,但到半路就下车了,我做不到,我不想放弃。”
何芳芳点点头。又问,“你经常偷看我?”
慕华深吸了两口气,承认,“对。习惯了,从你重开工作室……哦不,可能更早吧,可能从我离开你开始……”她摇摇头,“我也记不得了,反正只要有你的消息,我就会偷偷去看你,看你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像个变态一样。”说完她自己轻轻嘲笑了两声。
何芳芳深深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来,再转头打量她,“为什么选这里?”
慕华看到了她平视自己的眼神。她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看自己,她感到了一种切切地鼓励,不自觉地说了心底话,“这里有太多人需要写飞页,我能干这个,能活下去。”
何芳芳笑了,低下头,看着指尖猩红的光,“没事一块儿吃饭吧,许慕华。”
她没抬头,可是慕华看见了她的温柔。天呐!杜华年的温柔?眼泪涌上来,她哽咽,“嗯,嗯!好啊,好啊!华年姐。”
何芳芳再没有说话,慕华也没走开。
抬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这是个迷路灵魂的十字街口。她想起宁晓枫,她说她在自我放逐,虽然这词多少有点老土,但她得承认,她说得也没错。
不知道宁晓枫还要多久才会变成这些迷路灵魂,但她总觉得,这是迟早的事。
看着看着,她想起了华丽娟在日记里总结过:一个女人的婚姻是否会将她逼至绝境,就要看她是否在一直坚持做自己。她从包里摸出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