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半,何芳芳和老刘头走在路上,何芳芳打算着把老刘头送回酒店就回去倒头睡觉,毕竟这种饭局很是累人。没想到老刘头一开口就说:“咱找个地方吃点宵夜吧,应酬都吃不饱。”
“您老还不累么?”何芳芳感到极端疲惫,语气也跟着恹恹的。
“老何,你知道写作最需要什么吗?”老刘头严肃一问。
何芳芳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他的问题了,直接摇摇头。
“体力。你看看你,年轻人,体力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不行啊你。”老刘头摇头叹气。
何芳芳知道他说的没错,没说话。
“走吧老何,咱爷孙俩去江边散个步。”老刘头说完就走,何芳芳只能强打精神跟在后头。
秋夜,江风很凉。何芳芳只管看着黑漆漆的江面,不说话。老刘头还真去买了一手肥牛,递给她一串,她摇头,是真没胃口。老刘头又从身后变出一罐啤酒递给她,她看了两眼,接了过来,打开,喝了两口。
“老何,你爱写作吗?”老刘头问她。
“……不知道。什么叫爱?”何芳芳反问。
“你觉得呢?”老刘头又反问。
何芳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管我是什么样子,都珍视我,觉得我比别人都重要,这就是爱。”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写,都想写。这就是爱。”老刘头说。
何芳芳想了想,点点头。
“老何,你父亲走了,你就不写了,这不是爱。”老刘头吃了一口肉。
“他没走的时候,我就写不出来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何芳芳又灌一口酒。
“写不出和不想写,是两个概念。老何,你现在才应该是写得出的,可你不想写了。你该好好想想,你到底为什么写,难道只是为了你父亲吗?”
“我不爱写作,何文谦也不爱我,没什么不公平的。”何芳芳仰头把一罐酒倒干,又去拿了一罐回来。
眼见她摆烂,老刘头目光凝重,“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来?”没等她说话,他自己回答,“不是因为我孙子。”他摇摇头,也开了一罐啤酒,“这个臭小子,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呢嫌弃他没本事。他就跑来找我,要我给他换专业,给他铺路,让他变得有本事。我说你这是作弊啊。他说人家杜华年也是作弊,他说那个女孩儿就喜欢杜华年,就喜欢作弊的人。嘿,我这孙子。我没理他,他自己想办法,还真的换了专业,有没有变得有本事我不知道,但我那些学生们都来吹捧我,说我孙子有我的风范。去他娘的,我孙子几斤几两我不知道?”老刘头停下来喝酒。
何芳芳眼睛红了,“他是爱曾倩的,我看得出来,不管曾倩变成什么样。”
老刘头不置可否,“最近,他又来找我,说这个女孩儿现在变了,变得魔怔了,要是我不能把你拉回头,他的女孩儿,就要拉不回头了。”
“噗嗤”,何芳芳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刘头也笑了,“老何,我连我孙子都不爱管,我干嘛眼巴巴地来管你?”
他的眼睛里精光四溢,看着何芳芳,像看着久远的过去。
何芳芳等着他的答案。
“华丽娟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老刘头轻轻说了这句。
他眼里有秋风秋雨。何芳芳看见了。何芳芳清醒了过来。
她看着老刘头,认真地看着,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证据,证明刚才她听到的只是风声。老刘头面目平静地迎视她,眼神坚定,哀戚很沉,藏得很深,很内敛,但很浓。
眼底泪水渐渐汇聚,何芳芳一开口已经哽咽,“那您也知道,曾倩是华老师的女儿了?”
老刘头点了点头,手往布口袋里摸。何芳芳转过头去,手也往包里去摸。一老一少,各自摸出了烟盒,各自掏出一支烟点上,各自深深吸了一口,再深深叹出来。谁也没再看谁,只望着江水。
江风阵阵,吐出的烟被扯得支离破碎。一支烟过半,老刘头开了口,“娟儿给我写过信,不多,但就是不多的信里头,她常常提起你。老何,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想收一个关门弟子么?”
抽上了烟,老刘头才变得像一个世事沉浮的老者,话音都沉了好几个调。
就像打开了身上的什么开关,这一老一少,各自对着江面,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何芳芳止不住地淌泪,波光里的灯火映在她脸上,双眼两颊鼻头,都红了,她拼命吸着烟,呼吸颤抖,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栏杆上。老刘头也没好到哪去,双目发红,渗出点点老泪。
“老刘,你下午就是在试,看看我配不配得上华老师的青睐,对吧?”何芳芳颤着声音说。
“对,也不对。”老刘头掐了烟,抬起头仰天一叹,“老何,娟儿是我们最得意的学生,我和老伴儿到现在也没能接受,她怎么就先我们而去了。有时候我常想,她当初如果听我们说,晚一点结婚,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可她当时真是一心要嫁啊,她师母劝了又劝,没用。”老刘头顿了顿,重新看向何芳芳,“老何,刘白跟我说,曾倩怀疑她妈妈不是意外走的,还有她的日记,现在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