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至高无上的魔神,想留谁在身边便留谁,何须在意世俗眼光?
想通这层,心头躁动渐渐平息,他望着那人重复而专注的身影,神念慢慢松弛下来,眼皮不自觉地沉了下去……
将最后一株寒菊的根部埋实,祁玉安终于察觉出异样。
周围萦绕的神念不知何时变得柔和,不再有往日的审视与威压,反倒像流水般轻轻漫过,带着几分慵懒的沉寂。
他悄悄抬眼望去,只见玄烬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墨色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大半张脸,竟又是睡着了。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不由松了些,他从怀中摸出那枚通明簪。
簪身还沾着些未干的黑血,是方才在墨沉霄手里染上的。他怕血渍渗入玉纹,便用袖口沾了崖边的雪水,细细擦拭着簪身的每一处纹路。
冰凉的玉质在掌心渐渐回暖,簪上的通明剑纹在光线下流转,像当年少年们对练时搅起的剑光,晃得人指尖微颤。
摩挲着逐渐温润的簪身,他的目光又落回那人身上。
其实方才侍弄花草时他一直能感觉到玄烬的目光,甚至还借着余光扫过几眼——
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掂量”的审视,仿佛他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件刚被拾回来的器物,要反复确认成色、用处,确认是否合了主人的心意。
他慢慢回过味来,玄烬护他回斩魂崖、帮他夺回玉簪,并不是因为什么善意,这份“优待”,更像主人给要豢玩意丢去一块骨头,选中这枚玉簪,也不过是它恰巧在手边,顺手为之。
攥着簪身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冰凉玉棱硌得掌心发疼。
曾一剑霜华慑正魔的揽月仙尊,如今竟再次成了别人豢养的玩意儿。
可屈辱又如何?如今他经脉尽断,宗门虽有大阵护着,可在玄烬面前,那点安稳如同薄纸,他没有资格沉溺于自身荣辱。
目光再次落回王座之上,天光之下,只见那人平日里冷硬如刀削的下颌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漠然,透出几分凡人的温和。
祁玉安的心头忽然燃起一点微弱的光:
玄烬饮酒后会松弛,沉睡时会卸下防备,若是能趁着这时悄悄探清道心的隐秘,或许能为清徽宗谋一份长久安稳。
他掐了朵刚绽的寒菊花蕊,又寻来崖边的凝香木,这木性温,正好中和菊花的寒凉。
手边只有片磨平的石片当茶碾,一只缺口粗瓷杯当容器,简陋得很,他却做得一丝不苟:
先将凝香木削成薄片,再把菊花蕊细细铺在木石片上,用细微的灵力缓缓烘着,让木片的温香慢慢裹住菊花的清寒。
此法是他从前从一本古老茶经中习得,往昔修行时,常以烹茶辅助静心定神。
如今困在这斩魂崖顶,物资匮乏,只能就地取材,这杯简易的花草茶,权当醒酒之物,合时宜,也不算刻意讨好。
明知玄烬素来厌弃凡俗之物,十有八九不会碰这杯茶,可他还是耐着性子用心制作。
他想借这杯茶,向玄烬表一份安分守己的心意,唯有让这位魔神放下戒心,才能悄悄拉近距离,有机会探清道心的隐秘,为清徽宗谋一份长久安稳。
茶汤晾至温热适口,因没有合适的茶盘,他便双手捧着粗瓷杯,以灵力小心裹住杯身,一步步往崖顶走去。
刚穿过墨云结界,周遭原本沉和的神念突然骤然绷紧,如同平静湖面骤然掀起惊涛,带着几分暴戾的威压向四面八方掀来。
他下意识转身,将杯子护在身前,生怕茶汤被搅翻。
可那神念触及他的瞬间,却又突然平息下来,只剩淡淡的凉意萦绕周身。
他心中稍定,继续稳步踏上崖顶玄冰。
“谁允许你私自下涯顶的?”那声音听不出明显怒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严,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笼罩下来。
“崖边花草已侍弄妥当,我见魔神此前饮了酒,怕风邪入体,又不敢用烟火气打搅您,便寻了些材料,去矮屋前做了杯醒酒茶。”
他垂眸做温顺状,心里已经做好了杯子被打碎、自己被斥责多事的准备。毕竟在这位高高在上的魔神眼中,凡俗饮食皆本是不入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