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礼拜天。”
她终于得以走开了,一步不停退出去,一直进了院子尽头边上削去了梢头的厚重的柳树丛中,在那里她完全不能被人看见了。她一下子扑倒在沙沙作响的矛枪草丛上,好像扑在**似的,她一直蜷缩着,痛苦被瞬息间的快乐冲破,令她的心怦怦激跳,对于最终结局的惧怕完全不能抑制她此时的快乐。
实际上,她是放任自己漂流进了顺从之中。她的呼吸的每一下吐纳,她的血管的每一下搏动,她的脉搏在她耳鼓中每一声歌唱,都是自然天性联合的呼声,反叛对抗着她的多虑谨慎。不顾后果地,轻率地接受他;和他一起走上圣坛,什么也不泄露,又偶然被发现;在痛苦的铁牙有时间关闭之前,先抓住成熟的欢快享乐:那是爱情的忠告,在几乎是销魂的恐怖中苔丝推测到,尽管几个月来她独自惩戒自己,自我搏斗着,心**谈着,打算走向苦涩的孤独未来了,可是爱情的劝告终将要获胜了。
这个下午慢慢地过去了,她一直待在柳丛中。她听见从叉木架上拿下奶桶的咯啷声;伴随着把奶牛吆喝到一起的“噢噢”声。可是她没去挤奶。他们会看出她的烦乱;老板,以为那原因只能是爱情,会很自然地取笑她;那种骚扰折磨得她受不了。
她的情人肯定猜出了她过分激动的情形,为她的不露面编造了一些理由,所以没有人问,也没有人叫她。六点钟的时候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上,天空中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炼铁炉,另一边天空上月亮升起来,呈现出一个怪异的大南瓜形状。那削了梢的柳树,持续不断的砍削毁掉了它们的自然形态,成了头发刺刺毛毛的怪物,站立着映衬着月亮。她进了屋,楼梯上没有一点光亮。
现在是礼拜三。礼拜四来到了,安吉尔心事重重地老远看着她,不过没有走上来打扰她。屋里的挤奶女工,玛琳和另外几个,仿佛猜到有事情在确切进行,所以她们在寝室中也不便跟她说话。礼拜五过去了,礼拜六,明天就是那个日子。
“我要让步——我要说好——我要让我嫁给他——我没有办法了!”她那天晚上把她烫热的脸贴在枕头上,听到另一个姑娘在睡梦中呼唤他的名字,她嫉妒地呼呼直喘。“我受不了让任何人拥有他,只能是我!可是对他是个错误,他知道了会杀死他!哦我的心哪——哦——哦——哦!”
29
“哎,你们猜猜,我今儿早上听见谁的消息啦?”克瑞科老板第二天一坐下来吃饭,就用出谜语的目光转着看看满嘴咀嚼食物的男工和女工,“哎,你们猜猜是谁?”
一个猜了,又一个猜了,克瑞科太太没有猜,因为她已经知道了。
“嘿,”老板说,“就是那个浪**婊子养的家伙,捷克·道乐。他最近跟一个寡妇结婚了。”
这名字一下子就钻进了苔丝·德北菲尔的心里,因为它就是那个哄骗了他的情人,后来又被那年轻女人的妈妈在搅乳器里收拾了一通的那个人的名字。
“他照他答应的娶了那勇猛的老妇人的女儿啦?”安吉尔·克莱尔在小桌上把他正在看的报纸翻过去,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克瑞科太太觉得他斯文体面,总是把他打发到小桌上去。
“没有,先生,他从来就没有那意思,”老板回答说,“我说了嘛,他娶了一个寡妇老婆,那寡妇有钱,好像——一年大概有五十镑左右;那小子就是冲着那个去的。他们匆匆忙忙地结婚了;结了婚以后,那寡妇就告诉他,结了婚,她那一年五十镑就没有了。你就想想听了这消息,我的那先生心里是什么滋味吧!从那时候起,他们猫撕狗咬的日子就来啦!你从来就没见过闹得那么凶的!他也是活该。就是那可怜女人跟着倒霉了。”
“唉,那傻瓜女人早就该告诉那家伙,她第一个男人的鬼魂会来缠他。”克瑞科太太说。
“唉,唉,”老板踌躇不定地说,“九九归一,事情明摆着,谁都能看得清楚:那寡妇想有一个家,不愿意冒险失去他。你们想想是不是有点这个理儿,姑娘们?”
他向那排姑娘扫了一眼。
“她应该就在上教堂之前告诉他,叫他变不了卦。”玛琳大声说。
“对,她就该那样做。”伊茨表示赞同。
“她肯定早就看透他是个什么东西了,早就该甩了他!”莱蒂情绪激烈地叫嚷着。
“你说呢,亲爱的?”老板问苔丝。
“我想她应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或者拒绝他——我不知道。”苔丝回答说,黄油面包噎着了她。
“要是我才不那么做呢,”毕克·尼布说,她是一个结了婚的住在茅屋里的帮工,“爱情打仗,用什么手段都应当。我就要像她那样结婚,我头一个丈夫的事,我不愿告诉他就不告诉他,他要是说两个字,怪我事先不告诉他,我就拿擀面杖把他敲倒——像他那样瘦干干的小家伙,是个女人就能敲倒他。”
一阵大笑迸发了,随着这阵大笑,苔丝只是附和着跟着苦笑了一下。这在他们是喜剧,在她则是悲剧;她简直无法忍受他们的笑乐。她很快从桌旁站起来,怀着克莱尔会跟着她的念头,沿着一条蜿蜒小路走去,时而走在灌溉水渠的这一边,时而走在另一边,一直走到瓦尔河主流旁才站住了。男人们正在河上游割水草,一堆一堆水草从她面前漂过——移动着的毛莨绿岛,她几乎可以站在上头漂浮;挡住了为奶牛过河而打进河里的木桩,把长的水草挂住堆塞起来。
是的,那就是痛苦所在。一个女人讲出她的历史这个问题——对于她是一个最沉重的十字架——对别人似乎只是逗乐。那好像是人们竟然可以嘲笑殉难。
“不,不,我不能做你的妻子。为了你的原因,哦,克莱尔先生;为了你的原因,我说不能。”
“苔丝!”
“我还是说不能!”她重复说。
他没有料到会这样,他说完话以后,就用胳膊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搭在她下垂的发辫下边。(年轻的挤奶女工,包括苔丝,礼拜天吃早饭之前,都把头发披散着,要上教堂的时候,才高高地拢起来,当她们挤牛奶时头靠着奶牛的时候就不能采取这种发型了。)要是她说“好”取代了“不”,他会吻她,显然那是他的意图;可是她果决的否定词阻止了他审慎的心性。他们同室居住的友谊状况把她,作为一个女人,置于了实施交往的不利地位,行使劝诱的压力,他觉得对她是不公平的,她要是能更好地避开他,他倒可以正当地行事。他释放了她一时被拘禁的腰,抑制了那个吻。
完全决定于这个释放。此时给了她力量拒绝他的,完全是老板讲的那个寡妇的故事,片刻之后,她就会被攻克。安吉尔不再说什么,他的神色困惑复杂,他走开了。
日复一日,他们相会着——比以前笃定有些少了,就这样两三个礼拜过去了。九月底临近了,从他的眼睛中她能看出他会再问她。
他计划的步骤现在不同了——好像他一心认定,她的拒绝,毕竟只是忸怩怕羞,被求婚的新奇引起的青春惊诧。在这个问题的讨论中,她一次次躲闪不定的方式,更坚定了他这个想法。所以,他扮演了更加耐心的考验;虽然从来没有过分的言辞,或者企图重加爱抚,他还是最大限度地用了嘴上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