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隔着水波灯影,直勾勾地,钉在他身上。
云岫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他甚至能想象出,若此刻无人,这位靖王殿下大概会直接冲过来,恨不能将他一顿揉搓,掰开了,揉碎了,看看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怎的就能如此“不识抬举”。
他觉得陈青宵是他漫长妖生里,见过的、最较真也最麻烦的凡人。
云岫的目光原本随意落在粼粼波光上,忽然,眉心几不可察地一动。
作为一条修行有成的蛇妖,他对活物的气息,感知远比人类敏锐。
水面之下,有几个不属于游鱼、也绝非善类的活物,正悄然无声地,朝着这几艘画舫快速靠近。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陈青宵所在的那艘稍大些的主船。他正背对着这边,与旁边一位宗室子弟说着什么。
变故就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谁也没想到,刺客会从看似平静无波的水底暴起发难。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艘船上也有伪装成宫人、乐师的刺客突然发难,拔出藏匿的利刃。
精心布置的荷花灯光影,此刻成了最好的掩护,破碎的光影在水面、船舷、人的脸上疯狂晃动,一切都变得扭曲而不真实。
狭窄的船舱和甲板瞬间乱作一团。
宫娥命妇们尖锐的惊叫声撕裂了月夜的宁静,瓷器碎裂声,桌椅倾倒声,慌乱的奔跑踩踏声混杂在一起。
有人嘶声力竭地喊着“护驾!有刺客!”。
船已经行至太液池中央,离两岸都有不短的距离,成了水上一座孤岛。
不断有人被推搡着、或者惊慌失措地失足落水,扑通声夹杂着呛水的呼救。
混乱中,云岫所在的这艘副船,也有两名浑身湿透、黑衣紧裹的刺客,如同水鬼般攀着船舷翻了上来,手中短刃寒光一闪,便朝着最近的女眷扑去。
另一边,陈青宵在第一个刺客从水中跃出的瞬间就已反应过来。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如猎豹般弹射而出,跃至皇帝所在的主画舫,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隔开了两名直扑御座的刺客。
刀光交错,他反手夺过身边一名吓呆了的侍卫腰间的佩刀,挥臂格挡,刀刃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
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在剧烈摇晃、不断有人落水的狭窄舟船上,与数名刺客贴身搏杀,招招狠辣,是以命相搏的悍勇。
陈青宵被一名拼死的刺客拦腰抱住,一同翻滚着坠入冰冷的池水。
水面被砸开巨大的水花,随即是激烈的、模糊的扑腾与缠斗。
血液的暗红色,在晃动的灯影和月光下,从水下迅速晕染、稀释开来,像一朵朵骤然绽开又消散的诡异之花。
宁静的月夜泛舟,顷刻间变成了生死搏杀的修罗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十个心跳的时间,陈青宵从水中猛地冒出头,抓住云岫这艘船的船舷,手臂肌肉贲张,带着一身淋漓的水渍和刺目的血迹,狼狈却迅捷地翻身上船。
云岫就在不远处的船舷边。
他身上晕开了一大片暗沉的血迹,浸透了衣料,紧紧贴在身上,靠着船壁,呼吸微促,看起来受伤不轻,虚弱无力。
事实上,在陈青宵出现、甚至更早,在那刺客翻上船之前,云岫就已经察觉了。
以他的能力,要解决这两个凡人刺客,不过是弹指之间。
杀死了一个。
另外一个刺客的刀刃即将触及云岫颈侧的前一瞬。
陈青宵猛地从斜刺里冲过来,一脚狠狠踹在那刺客腰侧,力道之大,直接将人踢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船柱上,闷哼一声,软软滑倒,昏死过去。
陈青宵看都没看那刺客一眼,几步跨到云岫面前。他身上还滴着水,混合着血,他俯下身,几乎是半跪下来,将云岫揽进怀里,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和被血染红的衣襟,连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