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云被人死死拦在远离火场的安全处,她挣扎着,嗓子已经喊劈了,眼泪糊了满脸,混着烟灰,她指着那栋被火焰完全吞噬的、云岫居住的厢房方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王妃……王妃还在里面啊!你们快去救人!求求你们,进去救人啊!”
她试图往火里冲,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抱住腰,动弹不得。
侍卫们个个脸上被火烤得通红,汗如雨下。可那火太大了,热浪逼得人无法靠近三丈之内。
香云绝望的哭喊声还没落下。
“轰隆!!”
厢房的屋脊大梁,从中间断裂,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瓦片、椽子,轰然向内塌陷下去,热浪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向外推开,将最近处的几个救火侍卫都掀得踉跄后退。
几乎无人有生还的可能了。
香云瞳孔骤缩,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往下滑,被婆子们勉强架住。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往外流,嘴唇颤抖着,翕动了许久,才吐出两个破碎的气音:“王……妃……”
陈青宵最近也不好过。
漠北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比风更打脸的是来自后方朝堂的明枪暗箭。主和派的大臣们雪花似的奏折不断递到御前,咬死了他劳师糜饷、虚报战果。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打到这儿就该见好就收,该议和了。
皇帝的心思开始摇摆,新派来的监军宦官揣着圣意,处处掣肘,几次关键的战机,都被那阉人轻飘飘一句给否了。
陈青宵前些日子在一次突袭中受了伤,不算致命,但人也清减了许多。
这日,他正在军帐中对着沙盘推演,亲兵来报,说是京中来了传令官。
陈青宵心头莫名一跳。他第一反应竟是,云岫……终于肯给他来信了?是质问,是解释,还是别的什么?
尽管心里拧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寒意,他还是立刻让人进来。
帐帘掀开,走进来的官员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憔悴。陈青宵的目光落在他头上,那里赫然系着一块刺目的白布。
陈青宵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这是什么打扮?上京中……谁出了事?”
那官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在粗糙的地面上:“王爷……节哀,靖王府中……前夜突发大火,火势猛烈,王妃……王妃未能逃出,已然……薨了。”
帐中空气骤然凝固。陈青宵站在原地,好像没听懂,又好像每个字都听懂了,却组合不成一句话。
他盯着跪伏在地的官员头顶那块白布,看了好几秒:“你说什么?”
“王爷节哀,王妃的……尸骨已经收敛入殓,陛下……陛下口谕,让王爷务必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陈青宵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抽空了全身力气,往后踉跄了一步,跌坐回身后的椅中。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没有悲痛,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全然空白的茫然。
一直的梁松清闻言也是大惊失色,猛地看向陈青宵。
就在这时,陈青宵像是骤然回魂,几步跨到那官员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受伤的手臂用力,伤口崩裂的疼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官员惊恐的眼睛:“你在咒谁?!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将军!冷静点!”梁松清急忙上前,用力按住陈青宵的手臂。
那官员吓得面如土色,闭着眼睛,几乎是哭着重复:“王爷……下官不敢妄言,千真万确……您……节哀啊……王妃……王妃已葬身于火中。”
陈青宵被他这句节哀刺得浑身一颤,攥着衣领的手猛地松开。
那官员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陈青宵自己则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桌案边缘,案上的笔架、令箭哗啦掉了一地。
梁松清扶住他,才发现陈青宵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陈青宵猛地推开梁松清的手,想说什么,紧接着,他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口中猝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浓稠的、温热的液体溅在冰冷的地面,也染红了他自己前襟的衣料,在昏暗的帐内火光下,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暗红。
他晃了晃,没有倒下,只是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血迹,又像是透过血迹,看到了上京城中那片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陈青宵想,怎么会死?怎么能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