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水中,放入了千百盏素雅的荷花灯,以纸为瓣,烛火荧荧,随波轻轻荡漾,映得一片池水碎金流银般闪烁。
陈青宵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手里捏着个小小的白玉酒杯,酒是清冽的桂花酿,入口微甜,后味却有些发苦。
他的目光,不太受控制地,总往对面女眷席中某个方向飘。
云岫坐在一群珠环翠绕的王妃、命妇之间,穿着身月白底绣银线缠枝莲的衣裙,颜色素净,反衬得人清清冷冷。
他正微微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冰鉴里镇着的、切成小块的水晶梨和紫葡萄。
陈青宵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酒液烧过胸腔。
宴至中段,是皇子公主们献上贺礼的环节。
二皇子与三皇子呈上的是自己亲笔书写的祝寿屏风,笔力或雄健或飘逸,引经据典,文采斐然。
博得皇帝捻须微笑,连声称赞“用心”。
陈青宵本就不擅长这些吟风弄月、舞文弄墨的玩意,也懒得去附庸风雅,早早就命人寻来了一尊前朝的古玉山子,玉质温润,雕工精湛,直接献了上去。
皇帝看了,点点头,说了句“老五这份礼,厚重”,便让人收了下去,没再多言。
轮到青谣大公主时,只见她笑盈盈起身,击掌两下。
太液池远处,缓缓驶来一艘装饰雅致的画舫,四面悬着轻纱宫灯,船头船尾点缀着新鲜花束,在月色灯影中,如同从梦境中驶来。
青谣声音清脆:“父皇,女儿别出心裁,备此夜船一艘,请父皇与诸位皇亲移步,夜游太液,临风赏月,岂不比枯坐岸上更有意趣?”
陈国皇帝显然对这别致的安排很是满意,脸上笑容加深,抚掌道:“青谣有心了,甚好,甚好。”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准备登船。
皇帝自然携着几位宠妃率先上了那艘主画舫,几位得脸的皇子也跟了上去。
其余的皇亲国戚、官员命妇,则依次登上后面几艘稍小的游船。
云岫随着女眷的人流,走向其中一艘副船。
岸边与船舷之间搭着不太宽的跳板,由宫人扶着。
陈青宵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见他提着裙摆,正要迈步上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前跨了一步,伸出手臂,想要去扶他肘弯。
云岫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他指尖即将碰到他衣袖的前一瞬,微微侧了侧身,然后便收回目光,自己稳稳地提着裙摆,踩着跳板,一步一步,从容地登上了船。
风拂过他鬓边碎发和月白的衣袖,没有半分需要倚仗他人的模样。
陈青宵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有女眷瞧见了,捂嘴笑说:“靖王,这可不是您上的船。”
陈青宵脸上蓦地一热,随即涌上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尴尬与恼怒的情绪。
他猛地收回手,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带着点泄愤意味地,打了一下自己那只多事的手背。
又丢脸。
在徐福云面前,好像总是这样。
皇帝与少数宠妃、皇子所在的主画舫缓缓离岸,丝竹之声从船上飘来,隐隐约约,混合着谈笑声。
副船也陆续解开缆绳。
水面灯影摇曳,月色铺陈。
陈青宵站在船头,看着前方那艘主船上隐约绰绰的人影,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独立舷边、静静望着水面的云岫,只觉得夜风灌进袖口,带着太液池水特有的凉意,一直吹到了他心里。
云岫自然也瞧见了陈青宵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