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桐撑在竹竿上的手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显然没料到百里瑾会在这个时辰出来。
谢宁更是窘迫得无地自容,猛地推开喻桐,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喻桐踉跄了一下。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脸颊上的红晕却怎么也退不下去,只能强作镇定地垂下眼帘,不敢去看百里瑾。
百里瑾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平静地扫过,那双浅色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惊讶,也无谴责,仿佛只是看到两只小猫在打闹。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顿,端着簸箕,径直走向另一边的晾药架,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药材。
仿佛刚才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从未发生。
然而,这种无声的、了然的忽视,比任何斥责都让谢宁感到难堪。她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再也待不下去,看也没看喻桐一眼,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回了竹屋。
喻桐站在原地,看着谢宁仓惶逃离的背影,又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仿佛置身事外、专心整理药材的百里瑾,抬手摸了摸鼻子,脸上非但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缓缓勾起一个混合着懊恼和……更加兴奋的弧度。
被看到了啊。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山中的日子悠长仿佛凝固,却又在指尖悄然溜走。当最后一丝蚀魂妖毒的阴寒被百里瑾以一枚银针从谢宁眉心逼出,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晨光中时,谢宁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径斜山的梧桐,青扬宗的职责,还有那未竟荥妖谜团,都在山外呼唤。
喻桐默默收拾着她们寥寥无几的行囊,那件她曾披在谢宁身上的青色外袍被仔细叠好,放在最上面。她看起来安静了许多,不再像往日那般时刻想着法子往谢宁身边凑,只是偶尔抬眼看向谢宁时,那目光依旧深沉得让人心头发紧。
百里瑾站在竹屋前,依旧是那身素净的青色布裙,乌发木簪,神情淡远。她看着整装待发的两人,浅色的琉璃眸子里没有任何离别的情绪,仿佛她们只是两个偶然路过的旅客,住了些时日,如今该走了。
就在两人准备躬身道别之际,百里瑾的目光落在了喻桐随身携带的玄鬼剑上。
“这柄剑,”百里瑾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平淡无波,“如今这世上,能驱使它的,大抵只剩一人了。”
喻桐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握紧了剑鞘,脱口而出:“不会!师姐她……师姐也能用!”她记得清楚,在对抗荥妖的绝境中,是玄鬼剑自行飞至,为师姐挡下了致命一击。
百里瑾的视线淡淡扫过她,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我知道。”她只说了这三个字,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让喻桐瞬间哑然,仿佛所有的心思在眼前这人面前都无所遁形。
百里瑾不再看她,转而望向谢宁。她伸出素白的手,掌心托着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温润的乳白色珠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看起来平凡无奇。
“这个,你收着。”百里瑾将珠子递向谢宁,“紧要关头,或可护你一次。”
谢宁双手接过,触手只觉一片温凉。她虽看不出此物神异之处,但深知百里瑾手段非凡,郑重收入怀中,躬身行礼:“多谢前辈赠宝之恩,救命之恩,谢宁永世不忘。”
喻桐也收敛心神,跟着深深一揖。
百里瑾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恋人的谢意。她的目光掠过谢宁,最终落在了喻桐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却说出了一句让两人都愣住的话:
“回去后告诉慕斯寒,没事少来。若实在闲得慌,死外边也行,清净。”
谢宁:“……”
喻桐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百里瑾,似乎不敢相信这般……刻薄又随意的话,是从这位气质清雅如仙、救治师姐时手法慈悲如神佛的前辈口中说出来的。
死……死外边?
这说的是她们那位冰山脸、实力强得吓人、走到哪儿都让人大气不敢喘的师尊?
短暂的震惊过后,喻桐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和“原来如此”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小声地、用只有身边谢宁能听到的音量嘀咕道:
“……难怪师尊那张嘴跟淬了冰渣子似的,原来……是跟这儿一脉相承啊……”
谢宁闻言,眼角也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百里瑾仿佛没听到喻桐的吐槽,也没在意谢宁微妙的神色,说完那句“祝福”,便转身回了竹屋,关上了门。姿态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她们从未出现过。
断尘山依旧云雾缭绕,竹林静默。
谢宁和喻桐站在院中,对着那扇紧闭的竹门,再次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