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魂体变得更加透明，声音也越来越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秦江的心上：
“这五百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家。”
“可是阿江，真正的家，不在这里。”她的身影开始化作点点莹光，如同风中残烛，“在我们一起看过的星空下，在我们并肩策马的山河里……在你的心里。”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致温柔、却又带着诀别意味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
“我也爱你……从未改变。”
“所以，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放下吧。”
“好好……活下去……”
她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透明，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开始向上飘散。就在她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瞬，她忽然微微侧过头，空灵而柔和的目光越过痛哭的秦江，落在了不远处静静伫立的谢宁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感激，与彻底的释然。
她对着谢宁，轻轻颔首，道：
“谢谢……”
这声感谢，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感谢她无意间的收容，感谢这阴差阳错的相遇，感谢这最终……让她得以解脱，也让他得以听见最后告别的契机。
话音彻底落下，她的虚影也完全化作了漫天流萤般的光点，闪烁着，盘旋着，最终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虚空，再无痕迹可寻。
那枚碎裂的玉佩，也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变成了一堆再无价值的普通碎玉。
“不——！！！月儿！！！”
秦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猛地向前扑去，却只拥抱到了一片虚无。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瘫倒在地，蜷缩着，肩膀剧烈地颤抖，发出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哀鸣般的痛哭声。
满殿的白骨，在这一刻，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哗啦啦散落一地，眼中的魂火尽数熄灭，彻底变回了无声的死物。
整个云国皇城的幻影，也开始剧烈地波动。
秦江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为一种无力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他瘫坐在冰冷的碎玉和骨粉之中，玄甲黯淡，那张原本张扬俊朗的脸上只剩下死寂。五百年的执念支撑起的整个世界，在陆月出现又消散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周围一片死寂。白骨散落，不再动弹。宫殿的幻影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慕斯寒早已收敛了气息，只是静静看着。谢宁、喻桐、徐一棠，都沉默着，没有人出声打扰这份巨大的悲恸。
过了许久，秦江才缓缓抬起头，眼神没有焦点地望着陆月消散的地方，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开始讲述那段被尘封了五百年的真相。
“她说……她是自愿的……”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她总是这样……为了别人，从不考虑自己……”
“和亲之后，战事……确实停了半年。”他的眼神飘忽，仿佛回到了过去，“那半年，云国得到了喘息之机，我在边境整军经武，日夜不敢懈怠，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想着她在澜国宫中是否安好，想着是否有一天……还能再见。”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痛苦，带着刻骨的恨意：“半年！仅仅半年！澜国便撕毁了盟约！他们对外宣称……月儿意图行刺澜国君主，被当场格杀！”
“胡说！全是胡说！月儿她……她怎么会……”秦江猛地攥紧了拳头，身体因愤怒和悲痛而剧烈颤抖，“那不过是个借口！一个卑劣的、用来再次发动战争的借口！”
“战火重燃……比以往更加猛烈。澜国铁骑踏破了边境，一路烧杀……我带着将士们死战……死战不退！可是……挡不住……真的挡不住……国力悬殊太大了……我们流尽了血，填上了命……还是输了……”
“城破那天……我身受重创，倒在尸山血海之中……眼睁睁看着澜国的旗帜插上城楼……看着他们践踏我的国，我的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浓郁得化不开的绝望与偏执：“我恨！恨澜国背信弃义！恨天道不公！恨我自己无能！我以最后残存的生机，引动了战场上积累的所有煞气、怨念、以及我对这片土地、对月儿的所有执念……将整个云国皇城……生生拖入了地下！”
“我要留住它！留住云国最后的样子！留住我和月儿记忆里的一切！”
“我成了这不生不死的怪物，守着这座死城，驱使着亡者的骸骨，维持着这虚假的繁华……我以为，只要我等得够久，找得够久，总有一天……能找回她的一缕残魂……”
“五百年……我找了五百年……”他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可现在，连这最后的念想，也散了。”
他缓缓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他不再看谢宁她们，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里是万念俱灰的死寂：
“你们走吧。”
“离开这里。”
“这座城……已经死了。我也……早就该死了。”
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向那空荡荡的、象征着皇权的御座，背影萧索，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希望的孤魂野鬼。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化作了另一尊雕塑，守着他的国，他的执念，他永不再见的爱人。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永恒的虚无。
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