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渊的落网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专案组连日来紧绷压抑的深潭，激起了复杂的涟漪。一方面，明确的逮捕、扎实的技术证据、以及陆文渊本人对其部分犯罪事实的“坦然”承认，使得针对“净蚀”组织线上活动和“数字仪式”的调查取得了阶段性、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成果。陆文渊电脑中那些未完成的“净化蓝图”和联络记录，足以让网安和刑侦部门顺藤摸瓜，捣毁数个与之关联的初级诱导站点和加密通讯节点，有效遏制了其理念在网络空间的进一步扩散。
然而，另一方面，正如迟晏所担忧的，陆文渊的“伏法”非但没有带来安宁，反而让追查“执行使徒”和“净蚀”组织最终秘密的压力陡增。
审讯中，陆文渊对“执行使徒”的身份、行踪、具体计划始终讳莫如深，用“理念化身”、“自有道路”等玄乎其玄的说辞搪塞。专案组分析了陆文渊所有的通讯记录、资金往来、社交网络，甚至动用了心理侧写和情报分析专家，试图勾勒出那个隐藏在“使徒”代号后的真实形象，但收获寥寥。这个人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幽灵，只在需要挥动屠刀时，才从“理念”中凝聚出形体。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陆文渊被捕后的四十八小时内，专案组监控下的几个与“净蚀”残留线上活动有关的节点，出现了异常的信号沉寂。不是慌乱逃窜的痕迹，而是一种有序的、仿佛接到统一指令般的“静默”和“清理”。几个尚未被完全锁定的可疑服务器被远程格式化，几个边缘关联人物的社交账号突然停止更新或直接注销。这种干净利落的“断尾”行为，显示出组织内部依然存在着有效的指挥或应急机制，而这个机制的掌控者，极可能就是那个“执行使徒”或其新的上级。
“他们在收缩，在清理痕迹。”案情分析会上，技术队负责人面色严峻，“陆文渊的暴露让他们意识到警方已经深入触及了他们的线上网络。他们在放弃一部分可能暴露的枝节，确保核心的安全。这反而说明，‘使徒’及其直接关联的线下活动，很可能仍是他们当前的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郑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陆文渊搞了这么大阵仗的数字‘净化’，又是入侵数据库又是篡改天文展演，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公开挑衅和理念宣告。这会不会本身就是一种……掩护？或者说是转移注意力？让我们把大量资源投入到追查这些线上活动和理念脉络上，而忽略了他们线下更直接、更血腥的计划？”
这个想法让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一凝。
“您的意思是，‘净蚀’连环谋杀案可能……还没有结束？”林薇问道，“甚至，陆文渊搞的这些，都是为了给‘执行使徒’接下来的谋杀创造机会或分散我们精力？”
“不排除这种可能。”犯罪心理专家沉吟道，“连环杀手，尤其是这种有组织背景、有扭曲理念支撑的，其行为模式往往具有高度的目的性和计划性。‘李广财’的‘归元’是一个重大节点，陆文渊的‘数字净蚀’是另一个维度的拓展。但他们的核心理念中，‘肉身的献祭’和‘现实的蚀刻’始终占据着最原始、最核心的位置。‘执行使徒’作为这一理念最极端的执行者，不太可能因为线上同伙的落网就放弃他的‘天职’。相反，同伙的落网可能被他解读为‘旧循环’反扑的证明，从而更加坚定他‘净化’的信念，甚至可能促使他策划一次更‘宏大’、更‘具有终结意味’的仪式，来‘回应’或‘超越’陆文渊的‘数字作品’。”
迟晏一直在静静地听着，脑海中将所有的线索、行为模式、象征意义如同拼图般反复组合。郑队的推测与他内心深处隐隐的不安感产生了共振。
“如果‘执行使徒’真的在计划下一次线下谋杀，”迟晏缓缓开口，“那么，这次的目标选择，可能会与以往有显著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之前的受害者，张超、李哲、王浩、赵阳、周凯，都是被筛选出的、具有特定‘内在特质的个体。他们的死，是‘净化个体循环’。”迟晏走到白板前，写下“个体特质”几个字，“陆文渊的攻击，转向了‘系统循环’——历史文化数据库、公共信息展演。这是理念的升级和场域的转移。”
他的笔尖在“个体特质”和“系统循环”之间画了一条线。
“‘执行使徒’如果要在‘李广财归元’和‘陆文渊数字仪式’之后，进行一次足以‘承前启后’或‘彰显存在’的谋杀，他可能会尝试将这两种‘循环’结合起来。”
“结合起来？什么意思？”郑队追问。
“选择一个受害者，他她不仅具有特定的‘内在特质’，更重要的是，他她的身份、职业、或所处位置，本身就象征着某个需要被‘净化’的‘系统循环’的一部分。”迟晏的目光变得锐利，“比如，一个致力于维护和修复那些被陆文渊入侵过的‘历史文化数据库’的学者或管理员；或者，一个参与了天文馆数字展演安全防护的网安专家；甚至……一个正在深入调查‘净蚀’案件的警察或检察官。”
最后一句，让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他在针对我们？”有刑警脱口而出。
“不一定直接针对具体个人，但针对‘调查者’这个角色或系统，是完全符合他们‘净化阻碍’的逻辑的。”迟晏分析道，“这既能完成一次‘肉身献祭’，又能直接攻击他们眼中的‘旧循环维护者’，象征意义和实际威慑力都极强。而且，如果成功，将是对警方士气和调查进度的巨大打击。”
这个推测太过骇人，但也逻辑严密，直指“净蚀”组织那扭曲内核中最具攻击性的一面。
“立刻加强对所有专案组核心成员、以及可能成为目标的相关领域专家的人身保护！”郑队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时，重新梳理所有已知线索和陆文渊的供词，寻找任何可能暗示他们下一个线下目标，尤其是可能指向执法或调查体系的蛛丝马迹！哪怕是最隐晦的象征性指向！”
命令迅速下达，一种新的、针对自身的警惕与防御氛围在专案组内部弥漫开来。每个人都意识到，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边界，在此刻变得异常模糊和危险。
迟晏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域，却没有立刻投入排查。他再次调出了“净蚀”系列案件的所有现场照片，尤其是那五个受害者最后姿态与“源符”变体的对应关系图。
个体特质……系统象征……结合……
他的目光落在第五个现场——周凯“归处”的照片上。周凯作为“构序者”，其死亡现场设在自己家中，带有强烈的“内化”与“完成”意味。如果“执行使徒”要选择一个结合了“个体特质”与“系统象征”的目标，那么这个目标的“归处”，可能不会在私人领域，而会在一个更具公共性、更能体现其‘系统角色’的场所。
而且，按照“净蚀”仪式一贯的“演进”和“符号叠加”风格，新的现场很可能会同时包含对以往多个仪式元素的“引用”和“重构”，就像陆文渊在天文馆同时使用了“超新星高光帧注入”和“背景辐射图案汇聚”两种手法一样。
他在脑海中模拟着各种可能性，筛选着本市范围内，哪些地点、哪些身份的人，可能同时满足“内在特质筛选”和“系统象征”的双重条件，并且其遇害场所能够容纳复杂仪式布置，同时便于凶手操作而不易被发现。
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与陆文渊的“数字净化”目标呼应，但过于静态，且夜间安保严格。
大学校园？特别是哲学、历史、艺术或计算机学院？——符合“知识系统”象征，潜在目标多，但环境相对开放，仪式难以隐蔽进行。
某个特定政府机构的办公场所？——直接象征“权力系统”，但闯入和布置难度极高。